冯·德·舒伦堡伯爵向她点点头，把她扶到了凉亭里：“俾斯麦伯爵的兄长已经在着手营救的工作了。”他把目光移到远方，有些恍惚，“整个外交部内再也没有能干的人了.....没有人能和盟国说得上话了，也没有人有预判国际形势的战略和眼光.....剩下的人只是里宾特洛甫的仆从，希特勒的跟屁虫而已。”
  希尔维娅拍了拍冯·德·舒伦堡伯爵，这位外交部的元老人物对于他工作过的部门有很深的感情。她能够理解，就像她的父亲古斯塔夫亲王那样，即使已经移居瑞士多年，还是非常关注德国外交界的情况。
  “还有国防部，整个国防部损失惨重，一大批和施陶芬贝格伯爵关系密切的参谋军官被逮捕了。新任的参谋总长古德里安已经发布了两道命令向希特勒保证全体军官对他永远效忠。”
  冯·德·舒伦堡摇了摇头，“龙德施泰特和古德里安都就任了所谓军事“荣誉法庭”执行法官，这个法庭设立的目的就是把那些参与密谋，或者疑似参与密谋的军官开除出军队。以便他们被送上希特勒的“人民法庭”接受审判长罗兰·弗莱斯勒博士的侮辱。”
  “军人重视荣誉胜于一切，这种羞辱是在逼他们自杀。”希尔维娅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这种“荣誉法庭”不允许军官为自己辩护，只是根据盖世太保，或者说，帝国保安总局局长卡尔登勃鲁纳的命令行事。
  冯·德·舒伦堡伯爵叹了口气：“维茨勒本元帅肯定要被处死，我听闻冯·克鲁格元帅和隆美尔元帅都牵涉其中。恐怕希特勒会连他们俩一起.....”
  “不，这不可能....”希尔维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除非希特勒疯了，不然他准备让谁来接管西线？”
  “就像他在东线做的那样，他亲自来接管。”冯·德·舒伦堡伯爵露出一个笑容，多少有点讽刺的意思。谁都知道希特勒亲自指挥东线之后，苏联在东线节节胜利。
  希尔维娅思考了一会儿，悲哀地发现，由于她和外部的世界整整脱节了一个月，现在是什么也做不了：“您准备怎么办。您要不要去巴黎待一阵子？”
  “我来这里，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希尔维娅。”冯·德·舒伦堡伯爵严肃起来，“你知道....纳粹已经在第三帝国内实行了‘连坐法’，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犯了罪，会牵连到他的家人和朋友，尤其是，如果本人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他的家属会被处死。”
  希尔维娅目瞪口呆地看着冯·德·舒伦堡伯爵：“这.....这和中世纪有什么区别？”
  “施陶芬贝格伯爵夫人和孩子，以及他们的所有亲戚都被送入了集中营。”冯·德·舒伦堡伯爵小声说，显然，“施陶芬贝格”这个名字，在纳粹德国内已经成为了禁忌，“他的兄长，海军的司法专家贝特霍尔德·施陶芬贝格伯爵则会代替他上绞刑架。”
  希尔维娅低垂下眼眸，希特勒曾经为了威慑民众恢复古老的断头台，现在他们要为了威慑民众把绞刑架抬出来了：“您呢？您准备怎么办？去法国吧？那里的战争应该快要结束了。”
  “我的名字在密谋分子的名单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盟军方面的广播一直在把我扯到密谋分子那边去。我想，盖世太保什么时候来逮捕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冯·德·舒伦堡伯爵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已经选择了我自己的道路，希尔维娅，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的事情会牵扯到你。”
  “牵扯到我？”希尔维娅怀疑他说反了，“可您没有参与密谋，而我却.....一直以极大的热情在其中工作。如果要连累的话，也是我连累您才对。”
  “当时在那间屋子里的人，只有卡纳里斯还活着，没有被逮捕。”冯·德·舒伦堡伯爵叹了口气：“其他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你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人物，他们在被盖世太保审讯的时候是不可能想得起来的。”
  他顿了顿，转过身，十分郑重地对希尔维娅说：
  “你要知道，希尔维娅，我一直不希望你这样的年轻人被牵连进来。因为这一次战争将对世界格局产生无可避免的影响。自工业革命以来的旧秩序将被打破，主宰世界的不再是西欧了。德国、欧洲、世界的未来命运需要智慧的年轻人去决定，知道吗？”
  “您把我看得太高了。”希尔维娅并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我能做的事情很少。”
  “不。”冯·德·舒伦堡伯爵看着她的眼睛，“是你低估了自己，希尔维娅。你活下去能做出的贡献，一定会比死在纳粹的手中要多。战争就要结束了，最多不会超过一年的时间，活下去。”
  希尔维娅沉默了一下，她不知道冯·德·舒伦堡伯爵是如何看清她的意图的。
  “在我离开之后，你就不要再关注柏林的事情了。把牺牲的事情交给我。”冯·德·舒伦堡伯爵握着她的手，“活下去，这是你的第一任务，记住。”
  希尔维娅对他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在许下不可能成真的诺言。在告别的时候，冯·德·舒伦堡伯爵显得十分轻松，似乎已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
  之后，一连几天，希尔维娅都显得心事重重。一天，她们在连院长都看了出来：“您怎么了，殿下？”
  “不，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但她越是想要遮掩，院长就越是好奇。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您知道附近有教堂吗？”
  这是明知故问，圣希尔德加德教堂就和这座美丽的修道院隔河相望，希尔维娅的房间恰好能看得到教堂的尖顶。
  “当然，亲爱的公主殿下。”
  “我想安排一台弥撒，用来追思用。”希尔维娅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院长笑了：“这您有什么难为情的？殿下，明天下午，您和我一起去教堂找神父，那儿的本堂神父人很好，一定会答应您的请求的。”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太打扰您了。”希尔维娅低垂下眼眸，“那一天是我兄长的生日，他已经牺牲了.....他是帝国的夜战飞行员。”
  “那么我们会努力把这场弥撒办好的，公主殿下。”院长拍了拍她的肩，“您怎么已经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了，这不是很正当的要求吗？”
  希尔维娅没有答话，她看到风从没有关好的窗户里吹进来，满桌的文稿被吹得到处乱飞，一张纸飞到了她的眼前，上面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写下的拉丁文字句：
  “对于生活这出戏剧来说，我是个好演员吗？如果是的话，请在我下台时予以我掌声。”
  希尔维娅默念了一遍这句话，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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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正如希尔维娅所料想的那样缓缓地向前发展着，那个晚上，她为论文包上黄色的羊皮纸，用拉丁文在上面写了一连串古奥的句子，而后把它和几本珍贵的手抄本一起放在了修道院图书馆里。
  圣希尔德加德教堂的本堂神父姓希拉克，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很难猜得出他和院长之间谁的年纪比较大一些。他热情、开朗，非常健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希尔维娅就知道他出生在一个虔诚的天主教知识分子家庭，家中的三位兄弟都进入了神学院，长子是神学院教授，另外两位全是神父——他在这里，他的弟弟在柏林。最小的妹妹，嫁给了一位医生，可惜的是，那位医生已经死在轰炸里了。
  “我和我的弟弟都有自己接近上帝的方式。”神父笑道，“神学院毕业之后，他去了梵蒂冈，我去了印度——看，我脸上还有那里的阳光留下的棕色痕迹。”
  希尔维娅一向善于倾听，于是希拉克神父越聊越激动，最后还是院长打断了他，代希尔维娅提起弥撒的事情。希拉克神父一口答应下来，没有询问希尔维娅的要求，也没有问她准备出多少钱——他转而和希尔维娅提起教堂外的花园：“出去看看吧，殿下，我和您打赌，您在德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比那里更美丽的花园了。”
  院长笑了一下：“请您原谅，殿下，希拉克神父总要给每个人看看他的花园，池塘里有他从印度带回来的三种睡莲。”
  希拉克神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本来准备给您一个惊喜的，殿下，我的睡莲们都开了。”
  希尔维娅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她起身走出教堂，明亮的月亮照耀着这座安静的小城，从楼宇的窗户里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与霜雪一般的月色交相辉映。
  希拉克神父的睡莲都开了，在微风下露出娇美的面容，希尔维娅的目光停在其中淡蓝色的几朵上，月色投在淡蓝色的花瓣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光。她盯着美丽的莲花，脑中响起了《乘着歌声的翅膀》的旋律。
  自从她的兄长海因里希牺牲之后，她第一次在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不觉得难过，反而感到无比的宁静和释然，因为面前已经没有未知的旅途了。
  “殿下。”有人打破了她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