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今昭想，她和曾昔没有往事可以追忆，两人的连接点少得可怜——
  裴宿空和TrueLove。
  前者是私心，后者是工作，郁今昭拧得清，她放下咖啡杯，主动伸出手，说：“你好。”
  两只手握到一起，曾昔摆出一副灿烂耀眼的笑容，“郁小姐，久仰大名。我是曾昔，TrueLove中国区的主要负责人，也是本次代言活动的首席设计师。”
  郁今昭闻言，不动声色地观察曾昔的一颦一笑。
  精致小巧的脸，不刻意微笑仍然有笑意的嘴角，温
  柔的气质从内到外散发。
  柔弱、纤细，谦和可亲，让人生出无限的保护欲。
  如果说，郁今昭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不好亲近，那么曾昔就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娇弱、美丽，怪不得裴宿空记挂了这么多年。
  怪不得，裴宿空一直强调郁今昭是赝品、替身。见到真人，她知道，裴宿空说得一点没错。
  曾昔是天上不染尘土的月亮，她是泥浆里的倒影。
  借月光的贼，灰蒙蒙的外表，恶臭的内里。
  疯狂贬低，不过是郁今昭为自己开脱的方式。
  她和曾昔之间，明显是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情于理，是她对不起曾昔。
  愧疚蔓延时间极短，郁今昭又开始无法控制的比较起，她和曾昔的种种不同。
  最相似的地方是眼睛，同样是茶色瞳孔，曾昔眼型偏圆，给整张脸加注懵懂无知。郁今昭则大大相反，狭长的眼尾，平添攻击性。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肉眼看不出差距，体重能明显看出郁今昭偏瘦，职业原因，瘦是女演员上镜的必修课。
  “紧张吗？”曾昔收好软皮尺疑惑地问。
  “什么？”郁今昭不明白曾昔从哪里看出自己紧张。
  “你喜欢裴宿空？”
  曾昔出其不意的话，打断郁今昭的思考，她有片刻的怔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算曾昔知晓她的存在，甚至已经知道她利用两人相似的外貌，骗取裴宿空高看一眼。
  所有恶果全部爆出，郁今昭都不会表现出有多么惊讶。
  事情总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她做过，就要有承担一切的义务，她愣神的原因，是因为曾昔的话。
  你喜欢裴宿空？
  简单明了的问句，答案只有是或否，郁今昭却犯了难。
  “你喜欢他。”曾昔替郁今昭回答了难题，仔细端详起面前的脸蛋，她肯定地说，“你是替身。”
  正中下怀，郁今昭身体抖了抖，眼睛不服输地端量着曾昔：“曾小姐摆谱，摆的正宫姿态？据我所知，你和裴宿空已经分手了。”
  曾昔思考须臾，认同了郁今昭的话，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郁小姐说话夹枪带棒，对我恶意好大。”
  “抱歉。”郁今昭喝了一口咖啡，压下心中的烦躁。
  曾昔视线落不到实处，空洞洞的，嘴边的笑终于褪去，轻声说道：“我和他分手是事实，他的婚丧嫁娶与我无关，但我想奉劝你一句。”
  “能找替身的算什么深情？郁今昭，我不是裴宿空的唯一，你也不可能是他的收官之作。”
  “我们都是有钱人闲暇时间的消遣工具。”曾昔翘起食指，抬手指向郁今昭，又指指自己，“你，我，都一样。”
  曾昔始终脸色如常，尽管说出的话讽刺意味十足，语气平淡，娓娓道来，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情。
  火星子燃烧到指甲前，曾昔轻轻吸了一口，在烟灰缸中间碾灭了。
  浓郁的白烟扑到郁今昭脸颊，嗓子痒得难受，咳嗽随之而来。
  “你和她们说得不一样。”郁今昭说。
  夏葡口中的曾昔，单纯，漂亮，恪守成规。
  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裴宿空谈恋爱，更出格的事情莫过于骗了裴宿空的感情，得到一大笔钱出国留学。
  曾昔倒出两颗口香糖扔到嘴里，“是吗？”递过来的口香糖罐子有淡淡的烟草味，“这叫，百闻不如一见，郁小姐。”
  郁今昭没接，曾昔收回手，把罐子放回包里，随口说：“你知道谁教我抽的烟吗？”
  答案呼之欲出，郁今昭抿唇不语。
  曾昔又说：“我现在单身。”
  郁今昭装了一下午的平静心态，崩塌了。
  “公平竞争。”曾昔欣赏着郁今昭逐渐难看的脸，势在必得地说，“以后多多指教。”
  曾昔说的话漏洞百出，起初是一名知心大姐姐，劝告郁今昭不要误入歧途，最后摇身一变，说要和裴宿空在一起，她则是绊脚石。
  “曾小姐，耍我很好玩？”郁今昭掀起眼帘，探究地看向她。
  “不装了？”曾昔语气一滞，带着嘲讽的意味，“装弱小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那你主动退出这场三角恋啊？而且，你本来就没有胜算。”
  郁今昭支起下巴，说：“如果我没有威胁到你，你不会和我讲这些道理。”
  她会直接出现在裴宿空面前，天雷勾地火，四眼相望，然后拥抱，感叹人生无常，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她没有，反倒是先一步找上郁今昭，宣示主权。
  “你认为裴宿空对你没有爱，只是怀念流逝的时光和慢慢冷却的感情？”
  曾昔温和地笑了笑，举起咖啡杯，“郁小姐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笨。”
  “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一尘不染。”郁今昭不服输地举起咖啡杯，陶瓷杯撞到一起，液体淌了出来。
  咖啡液滴滴答答地落在桌上，曾昔抽出两张纸巾仔细擦拭指缝的黏腻，说出的话，远比动作狠：“你有多大的把握我和他不会旧情复燃？”
  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郁今昭没有把握，她没有一丁点把握。
  紧接着，曾昔像是要一次性把郁今昭打趴下，开口说：“哦对了，我和他提分手，他没同意。严格意义上来说，在他的世界里，我和他还没有分手。”
  “郁今昭，郁小姐，你可是小……”曾昔闭嘴羞涩地笑了起来，她张开嘴落下“三”字。
  郁今昭承认自己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见到曾昔，她便自乱了阵脚。
  这是心虚的表现，现在得到的一切，是她踏在曾昔身上走出来的，与曾昔相争，没有胜负可言，她将会是一败涂地的那个。
  咖啡冷透，连带郁今昭在恒温的包厢里感知到了寒冷。
  她的脑子、心脏阵亡，空荡荡的挂在躯壳中，如同行尸走肉般穿梭在街道。
  夜幕降临，路灯亮出暖光，闪烁的光芒照醒郁今昭的浑浑噩噩，她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曾昔说的话杀伤力巨大，郁今昭消化不了，她靠在花台，呼吸急促。
  谁都可以不要，可以放弃，裴宿空不行。
  他是郁今昭失而复得的宝石，璀璨耀眼。
  为他痴缠入骨，舍弃本我，是郁今昭命中劫数，避无可避。
  一生十恶不赦，贪念裴宿空身上与亡人相似之处。
  绝对不能，放手。
  “美女，你没事吧？”
  郁今昭推开搂住她的女生，摇摇头，“我没事，谢谢。”
  女生担心地说：“你喘得好厉害，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她晃晃手里的手机。
  郁今昭深呼吸几下，再次说：“不用了谢谢。”
  女生三步两回头地离开，郁今昭打了辆车，无力地坐到花台。
  压抑的情绪随一口接一口的浊气吐出，烦躁的心情慢慢回归自然。
  刚才的失魂落魄已成为过往，郁今昭心平气和地拉开车门，赶往亿万斯年。
  这次她的目的不是将衣服填满501，而是登堂入室。
  她要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501。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原因无他，因为得不到。
  那就让曾昔成为，裴宿空永远可望不可及的白色梦境。
  除去工作日，裴宿空一定会光顾501，今天一样，郁今昭推开门，瞧见他坐在书桌前。
  手里的毛笔，勾勒出锋利的笔锋，听见关门的动静，裴宿空没有停笔，只是笔尖落笔重了些，边缘出现浅浅的墨痕。
  “裴宿空。”
  郁今昭细微的呼喊，在静谧的环境显得格外突兀。
  “裴宿空。”郁今昭又喊一遍，最开始的试探变成期盼，盼望着回应，然后落空。
  裴宿空一言不发，由着郁今昭没有安全感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在测试，测试郁今昭的忍耐度。
  倘若他一直置之不理，郁今昭会怎样？
  她会失落，心底的不安肆意增涨，吞没的速度快到无法反抗。
  终于，郁今昭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服从性测试中输得精光。
  “裴宿空。”郁今昭单手搭在裴宿空肩膀，顺势坐进怀里，头埋在颈窝，双脚在空中荡漾，无理取闹般妨碍着人家写字。
  裴宿空笔下的一撇一捺，眼底流露出的温柔，随随便便的一掷千金，没有一个属于郁今昭，她总是借曾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