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七楼的家被钱梓豪叫人砸了，简易就没再让他出过门。
  她本身也很忙，不可能带着一个孩子在单位上乱逛。
  今天是很特殊的一天。简易似乎在忙关于他的事情，拿着一个红本子，带他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家机构。
  现在已是下午，他们还在路上奔波着。
  万古青不觉得累。在这点上，倒是很像孩子了。
  接下来要去哪里？
  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只要注意手心的棉花糖，小心地品味难得的甜蜜和美味，在下车后握紧简易的手，就可以了。
  多简单啊。
  原来这就是不需要苦恼温饱的生活。
  汽车行驶了很久，两侧的风景从空旷荒无人烟的土壤，渐渐出现了稀稀落落的朴素小平房。
  再行驶几公里，两侧的商店变得密集，视野里出现了几栋突兀的高层建筑，像是伫立在矮小鸡群里的一只野鹤。
  简易转动方向盘，打了个弯，停在了一间平房旁。
  随后，她把万古青抱下了汽车。
  那点高度，万古青完全可以凭自己跳下来。但他很喜欢被简易抱着。
  一开始还有点害羞，习惯以后，反而时不时撒娇讨要抱抱。
  这是只很容易养熟的小猫。
  落地后，万古青把握了一路的棍子扔进垃圾桶，接过简易递过来的酸奶。
  这些天，每次简易出门，都会递给万古青一盒酸奶。
  “对肠胃好。”
  ——简易是这么说的。
  “先别喝哦。”
  今天的话发生了变化。
  “检查完身体以后再喝。”
  万古青眨巴眨巴眼，暗自复述。
  检查……身体？
  可他不是刚去过医院吗？
  平房里，放着许多白花花的机器，还有几张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
  形形色色的人们聚在这里，穿着同样洁白的服装。
  无论老少，齐聚一堂。
  万古青一眼看到了在排队的人。
  过往的经验，让他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是同类。
  同样出身贫困，同样不被家人重视，同样遭到了抛弃。
  万古青不自觉地握紧了简易的手，不断安慰着自己。
  他有姐姐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没有容身之所的流浪儿了。
  对。他和他们不一样了。
  万古青拽了拽简易的胳膊，仰头问道：“要去那里排队吗？姐姐？”
  “对。小青真聪明。”简易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轻轻往队伍末尾推了一把，说道，“别担心，这里的人姐姐都认识，都是好人。乖乖地在这里排队，姐姐有点事儿，去隔壁屋找一位叔叔。”
  “好。”
  万古青用力点头，紧紧跟在队伍的尾巴后面。
  他扭头，目送简易被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叔叔带走。
  随后，他把手心渗出的冷汗抹在衣服上，心脏噗通直跳。
  说不清在害怕什么。
  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从前方传来的、来自“同类”的目光，也尽力克制自己不去听他们的窃窃私语。
  但有时候，你越不想听，声音就越是会清晰地传入耳朵。
  万古青听到他们在议论他。议论他说的那声“姐姐”，议论他太过精神的面貌，议论手心的酸奶，和身上的服装。
  他不喜欢这里。
  万古青轻轻吸了吸鼻子，内心祈祷着队伍走得快些。
  他的确和他们很不一样。他拥有他们所没有的满足与快乐。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
  万古青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怯怯地抬头看向拍他的人。
  那是一个大他几岁的男孩。
  男孩长得很高，比万古青高一头。
  男孩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万古青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他在问最根本的来处。
  于是回答道：“中央区东面的贫民窟……”
  “和我一样。”男孩回得果断，直来直去，“怪不得我看你眼熟，我们一定在哪儿见过。你也被家里人卖了，是不是？今年赚钱尤其困难，我爸妈为了养活哥哥，就把我卖了——可哥哥是个十足的蠢货，他根本没有脑袋上学！还不如把机会让给我。”
  突然袭来的一大串话让万古青措手不及。
  他只能吱吱唔唔地回应：“嗯……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父亲说我太浪费钱了。”
  “只要长着一张嘴，只要没法儿赚钱，那就是浪费钱。”
  谈话间，队伍变短了一些。男孩往前跳了一步。
  他说道：“不过，你比我们运气要好。我看买走你的，是位有钱人。卖我的人被警察带走了，我才能得救，没你这么好的运气，能争取到有钱的买主。”
  第14章 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万古青不太舒服。
  他能感觉到，男孩是抱有敌意在的。或者该说是……嫉妒？
  嫉妒他找到了一个有钱的买主。
  可姐姐……不止是他的买主。
  他们是家人。
  万古青露出了有点凶的表情，打断了男孩的话，说道：“她是我的姐姐，比亲姐姐还要亲。她不是有钱的买主，她只是对我好。”
  “得了，别炫耀了。”男孩置若罔闻，“有钱人可不缺弟弟。只要她想，她能有数不清的‘家人’。你能保证你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忽然，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悄悄贴近万古青耳边，说道：“要是她还有要个弟弟的想法……你向她推荐一下我，如何？我绝对不会欺负你的。”
  万古青的小脸整个耷拉了下来，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男孩也不高兴了。
  他的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扭过头去，不再装作熟络地和万古青对话。
  从始至终，被简易收养才是他的目的。
  万古青平复着不悦的情绪，戳开了简易递给他的酸奶，慢慢吮吸着。
  吮吸的声音在室内很刺耳，但万古青不在意。
  他只想快些和简易回去。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委屈。
  就像他从前被好心的邻居带到家里吃饭，他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却被邻居家的孩子针对、欺负时一样委屈。
  只要邻居夫妇一转身，他们的孩子就会抢他面前的饭菜，故意推翻他身前的杯子，让滚烫的热水撒在轻薄的衣服上。
  他从前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现在却懂了。
  因为不想把家人的爱分出去。
  他也很讨厌男孩谈论这件事的口气，但他明白这没办法。
  他在差点被生父转手卖给那个斯文男人的时候，不也拼命祈祷着简易会突然出现、把他带走吗？
  因为他知道，生父，斯文男人，和简易，这三个人当中，只有简易会认真对他。
  生气过后，万古青忽然有些难过。
  说不清为什么难过，只是胸口堵得慌。
  队伍前头，私语声还在继续。可他心烦意乱，一丁点儿闲言碎语都听不进去，只能左顾右盼消磨时间。
  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
  白色是这个小平房最常见的颜色，也是医院的颜色。虽然和他第一次去的医院长得很不一样，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医院。
  他瞥见一位年轻的护士，安静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仰头望着队伍发了会儿呆，再低下头玩手机。
  注意到孩童清澈疑惑的视线，护士冲他微笑，继续低下头敲打着手机。
  整个平房里，似乎只有她最闲。
  万古青奇怪地盯着护士看了许久，直到他从队伍的小尾巴变成队伍的小脑袋。
  他的直觉很敏锐。
  在这个大人们人人各司其职的小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有完全的“闲”人呢？
  刚才发生的谈话，被护士简略地记录了下来，递交给门那头的心理咨询师。
  咨询师抬了抬眼睛，认真且缓慢地将所有文字看完，抬起头来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简易。
  简易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收到了一个孩子的日常行为记录。”
  专业的心理学家会从孩子日常表现的方方面面而对心理素质进行一个整体的评定。
  最自然的状态下，才能传达最准确的信息。
  这便是简易找专业团队来的目的。
  简易很放心地交给专业人士来教育这些出生坎坷的孩子们，没有多问。
  “总之，您不必担心，简易女士。”咨询师说道，“能为您的事业贡献一份力量是我们的荣幸。招募专业养护人员的事情也请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会竭尽全力让这些孩子养成积极向上的品格。
  “至于您带来的孩子……是叫万古青对吗？在一会儿的谈话中，我会留意他的状态。”
  简易点点头：“辛苦你们了。教育学是我的知识盲区，实在没办法帮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