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生欲。”
  “……你这人就很没意思。不能直说吗？”
  “你还真是不依不饶啊。”安钰好叹了口气，重又解释道，“你没有生欲，是因为有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事物。我没有生欲，是因为无依无靠，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了。”
  她仰头，透过落地窗望向湛蓝天幕中的白云。
  “理应如此，命运使然。
  “蒲宁市是世界的中心。离开中心，就如鱼离开水，活不长久的。”
  “——！”
  简易猛地拍案而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这个世界……”
  安钰好抿唇，笑而不语。
  与之前礼节性的微笑，疯狂的大笑都不同。
  这一回，是释然的笑容。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枪，不顾朝她奔来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下……你也该离开了吧。”
  “砰！”
  血液四溅。
  红点飞进尚还冒着汹涌热气的咖啡里，溅起层层波纹。
  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现场是很吵闹的。
  不断涌进办公室的人，砰砰乓乓不绝于耳的枪弹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可简易回忆起来，就是觉得很安静，让人不适的安静。
  比地下的病房还要安静。
  噢，她想起来了。
  她的耳边擦过一枚流弹，嗡嗡的声音填充了整个大脑。
  它夺走了耳边的一切喧闹。
  因而一切落入尘灰，回归寂静。
  她坠入了一场梦。
  即便在梦中，她也仍在思考。
  ——安钰好所说的“世界的中心”，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但她几乎没有接触过万古青，和简易交情也不深。
  难道说……
  简易之前一直以为，万古青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作为最接近主角的人，她才会这么敏锐地意识到世界的疯狂。
  但现在看来……她想错了。
  明媚意识到的，万古青感觉到的，包括安钰好临终前所说的，都证明了一件事——
  她才是世界里最疯狂的那一块拼图。
  因为有她在，接近她的人才会发觉世界的真相。
  只有她，凭借旁人的异常才能窥视一二。
  为什么？
  梦境宛若一片汪洋大海。简易沉溺其中，不知方向，看不到前路，空游无依。
  无尽的沉浮裹挟着海水冲进大脑，一个从未被思考过的哲学性问题倏地闪现——
  她是谁？
  她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她的原名是……
  简易？不对不对。这只是一个代称。
  她生活在夏国内陆一个四季分明的经济发达城市。爷爷是有名的军部骨干，退役后白手起家，亲手缔造了一个商业帝国。
  父母同样是企业家，接手家族产业后很完美地将公司总值推上了好几个台阶。
  至于哥哥……是一个没她脑子灵光，但很努力的家伙。
  明明对家里的每个人都很熟悉，可简易就是想不起来他们的脸，记不清他们的真实姓名。
  为什么？
  她应当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户籍信息完整清晰，特地使用了假身份来到蒲宁市做任务。
  可是为什么，所谓的真实户籍信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一枚又一枚晶莹小巧的的泡泡在她面前飘过，带着一些被挤压变形的画面，和着声响，勾起被尘封已久的回忆。
  “好，很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爷爷当然会尽全力支持你！”
  “具体情况我明白了。老爷和夫人还好说，但少爷……您当真觉得能瞒得过吗？他很关心您，小姐。”
  “你年龄太小，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啊……真的考虑好了？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哎哎，小简，你这都快写完了吧？”
  ……这是谁？
  声音莫名的熟悉，好似她们曾经陪伴彼此走过数不清的街道与长廊，在各自的岁月里留下无法磨灭的喧哗。
  简易尝试像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靠近。直觉告诉她，那回告知她答案。
  一个呼之欲出的、近在嘴边的答案。
  “姐姐，醒醒……”
  “你睡了太久了……”
  浓稠的黑暗之中，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音符。
  简易几乎是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
  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原本的执念与疑惑都消失了，漂浮在海中无凭无依的不适感与不安一并散去，如同一次声势浩大的退潮。
  “……”
  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青啊……”
  第63章 回学校去
  简易睁眼时，万古青正紧紧握着她的手掌，眼底是满满的忧郁。
  见她醒了，眸子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姐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晕了好久……
  “饿不饿？口渴吗？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医生说必须静养很长一段时间。先不要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叫我，最近我都住在医院里。”
  呃。
  盯着万古青那张小脸，简易迟钝地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搜寻大脑里的记忆。
  她记得这小孩不听话跑丢了来着？
  “万古青！”
  开门声与压抑着声调与怒火的男声一同响起，声音的主人却在望见简易时骤然失去了气势。
  “你醒了……”
  紧接着，男人快步走近，开启了和万古青一般无二甚至更加啰嗦的连环问。
  简易摆出了一副死鱼眼。
  “再扰我清净就都给我滚出去。”
  此言一出，一大一小双双识趣地闭上了嘴。
  闭眼享受了几十秒的宁静时光后，简易看向了在病床边站桩的两人。
  然后，她避开了万古青闪闪发光满怀期的眼睛，选择了一旁的左丘恒。
  “说吧。”简易尝试抬手，确定手部没有什么不能牵动的伤口后，扬起来摸了摸耳朵。
  果不其然包着纱布。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还有，他是怎么回事。”
  简易扬了扬下巴，瞥了万古青一眼。
  “徐泽凯说，他和其他兄弟们从监禁的地方逃出来后，立刻往顶楼去接应你了。冲进办公室后，满地都是尸体，你躺在其中昏迷不醒。”
  “……”
  简易无声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万古青身上。
  也不知道他在失踪的一段时间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看来气色倒是不错，脸颊微白，但没有到营养不良的地步，看来是找到办法养活自己了。
  关心完了，一个疑问紧接着蹦到她眼前。
  她清楚地记得，在梦境中，她向那道声音伸出手去的时候，是被万古青打断的。
  她不得不怀疑一切的钥匙都在万古青身上。
  包括……她活下来这件事。
  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她不可能活下来。左丘恒含糊其辞，多半不是有心，而是当真不了解实情。
  简易又抬手摸了摸包着纱布的耳朵。
  被射中耳朵时，她竟然感觉不到痛。
  不如说……安钰好开枪自杀后，她对受到的伤害都没有任何感觉。
  这太魔幻了……
  见简易一直在摸受伤的耳朵，万古青紧张起来，急急地说：“没事的，姐姐。左丘医生说了，你的耳朵只受了点擦伤，只要日后按时擦药就可以痊愈，不会影响听力。”
  说着，他还戳了戳左丘恒的胳膊。
  左丘恒：“对，是我说的。”
  简易用那双无悲无喜的平静眼眸审视了两人一阵，最终选择将话锋对准左丘恒。
  “我没事，感觉很好，看得出来你们十分认真负责。后续的检查和康复我当然会配合——毕竟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然后——
  “他呢？”
  万古青知道简易在指自己，正要开口。
  “停。”简易开口制止，望向左丘恒，“这孩子说话总是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我不信他。你来说吧。”
  左丘恒点了点头：“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安钰好表明，万古青在她手上吗？”
  “是有这回事，但我没信。”
  “——是他协助徐泽凯逃出来的。”
  “……”
  万古青深深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绞着手指。
  他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和简易解释。
  他也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简易发完消息后就把他拉黑了，没给他任何狡辩和争取的机会。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他们几分钟前还在交谈，眨眼间，简易便把他推了出去。
  万古青说不清他那时是什么感受。
  悲伤、震惊？或许还有一丝……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