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
栖云舟 更新:2025-09-10 09:29 字数:3730
“来两份吧,我家主人觉着不错。”拂柳掩了口鼻,闷声说道。
梁照儿给拂柳装了六块定胜糕,又用竹筒装了香饮。她接过拂柳给的钱,抿着嘴笑道:“姑娘慢走。”
瞧着拂柳走远了,梁照儿才小声问关大娘,“大娘可识得那是谁家的马车。”
古代的马车可不是寻常升斗小民坐得起的,梁照儿瞧着那花顶马车的规格,心想马车的主人只怕也是个不小的官。
关大娘眯着眼睛朝远处望了望,看清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了然于胸道:“那是知州韩家的马车,听说他家大哥儿也是今秋下场考试。说起来韩大人可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前头的知州收税收的厉害,家家户户都余不下钱粮,韩大人一上任就奏请朝廷取消了额外的税收。”
还没等梁照儿回话就听见试院里头出来一位官差,他将锣一敲,尖声喊道:“解试结束,考生离场!”
紧接着,门口便人头攒动起来,考生们个个面如菜色地从里头出来。
“在号舍里蹲了三天,人都馊了。”
“你那还有没有馒头,给我来两个。”
那老伯的儿子也从里头出来了,他连忙起身招揽他儿子归来,又是扇风,又是递香饮。虽然满腹的话想问,却又担心给儿子徒增压力,只得悻悻住嘴。
不少饥肠辘辘的考生闻见糕点香,便一头扎进了梁照儿的小摊上,又见意头好连要了好几份。在号舍里饿狠了,此刻别说区区三块定胜糕了,就是三十块也不在话下。
关大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连给他们拿糕点来,嘴里还念叨着:“诸位郎君慢慢吃,别噎着了。”
“掌柜,拿碗茶来喝!”一年轻人头也不抬地挥手示意。
话音还未落,关大娘就将茶壶提走了,生怕他们没噎着,噎着才好买香饮喝。
崔璋也同好友一齐出来了,日头正是盛时,他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就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正在说:“真对不住了各位,茶壶已经见了底 ,没水喝了。郎君们若渴了,且看看摊上的香饮,是上好的沉香做的。”
他沿声望去,正瞧见梁照儿系着襻膊在摊前忙碌。崔璋还未动身,只见身旁的好友已然如同炮仗一般蹿了出去。
“今日能在此处遇见娘子,也算一宗巧事。”
梁照儿抬眼一看,面前说话之人正是那日在建隆寺遇见的书生。她半低着头笑盈盈道:“不算是巧事,还得感谢郎君那日在建隆寺门口告知我这消息。”
书生还未应答,就被阴沉着脸的崔璋给打断了,“父亲甫一过身,你便出来抛头露面,崔家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梁照儿转过头去,只露出半只耳朵。她心中不忘刘氏的嘱托,又觉崔璋讲话颐指气使,只淡淡道:“我近来耳背,听不清这位郎君在说什么。”
崔璋:“……”
那书生也回过身,好奇道:“子圭兄,莫非你二人是旧相识?”
崔璋一噎,清俊的脸上染上几丝绯色,半晌才说:“启旸,这其中有你所不知的事情。”
听见崔璋唤书生“启旸”,梁照儿才意识到原来那日在建隆寺门口遇见的书生居然就是原书后期的大反派蔡宣季。
书中只说蔡宣季是西湖镇人,旁的倒未怎么提及。又说蔡宣季与崔璋有在书院同床共学的情谊,后来崔璋落难,他也时常施以援手。只可惜二人入仕后政见不同,渐行渐远,最终竟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
梁照儿只能这样想,她其实也不太能将面前这个清秀文弱的书生和未来的大奸臣蔡宣季联系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出来呀!”蔡宣季饶有兴致地看向崔璋。
半晌崔璋才嗫嚅着说:“……她算是我娘,庶的。”
第7章
蔡宣季闻言一怔,半晌才忍俊不禁道:“子圭兄,你再努努力都能生出人家了。”
崔璋捏紧了拳头,脸色更加阴沉,几乎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你家的男人六岁就能生小孩?”
蔡宣季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轮,恍然悟道:“看来子圭兄确实有些显老了。”
“……”
崔璋紧皱的眉头跳了好几下。
“二位若要闲聊请往旁边站站,别误了我做生意。”
梁照儿暂且没心思看未来的两位名臣在她摊前斗嘴,比起搅合进略显复杂的伦理关系中,她更在意的是赚多少银子才能她这种供底层老百姓生活。
“谁说我不买了,”蔡宣季掏出五十文钱,豪爽道:“先来五份垫垫肚子。”
蔡宣季看着清瘦,确实个能吃的,且什么东西都能吃得香,堪称祖母们最爱的好郎君。关大娘连忙端了三碟糕点到了蔡宣季面前,慈爱地笑着说:“郎君请用。”
蔡宣季掀了衣袍,一屁股坐下。好几日没吃过一餐饱饭,他吃得快,却不显粗鲁,腮帮子鼓起来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他伸手招呼着崔璋坐下,“子圭兄,快坐下一起用,这糕点是我吃过顶顶好吃的。”
“牛嚼牡丹,你只怕是色迷心窍,甚么鬼话乱话都说的出来了!”崔璋不理会拉住他衣角的一双手,冷哼一声说道。
自家兄长被这梁照儿迷得不顾三纲五常,如今连他的至交好友都替她说话,难道他们都瞧不出来梁照儿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子?
父亲才去,她不但不守着,居然还擅自离了府!
蔡宣季抓起一块糕点,趁崔璋不备塞进他的嘴里,不耐烦道:“你吃就是了,哪儿那么多话,又没让你掏钱。”
崔璋机械地嚼了几下,三天来一直紧闭且没怎么进食而翻着苦涩的口腔忽而被清甜的糕点占满,竟让他觉得有些满足。
“这与钱有何干系?”他自诩断事秉直,此刻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不过这糕点还算凑合。”
试院门口的人渐渐散了,梁照儿将空坛子用麻绳捆好放回车上,关大娘在一旁收拾着零散的餐具。
她叫住欲离去的蔡宣季和崔璋,“崔郎君请留步,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
崔璋仿佛屈尊降贵一样地停了下来,站在梁照儿面前。他个子高,为她遮下了一片荫。
梁照儿突然问道:“你种过地么?”
崔璋被她问得一愣,虽说从前崔家是从村子里头发迹的,可他出生那会家中已经奴仆成群,压根没过过苦日子。
梁照儿双眸微红,强忍着泪意道:“收小麦是五月里最热的时候,男人们顶着烈日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还会被麦杆划伤。我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得替表兄去地里干活,一天下来手上都是干了的血印子……插完秧扶着直不起的腰从地上起来,腿上还趴着四五只吸饱血的蚂蝗,割稻子的时候又锈又钝的镰刀一不留神就会砍到腿上。大娘子叫我去庄子上自生自灭,我为何不能替自己搏个前程?”
“你说我见异思迁,那便是罢。都是人,谁不想过好日子,谁生来就是为奴为婢的?”梁照儿缓了片刻,待情绪稳定后又道。
崔璋听见这话心中一怔,却不知说什么,半晌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虽未亲侍农桑,却也是苦读十余年圣贤书之人,亦以大蔽天下苍生为己任,此刻心情极为复杂。
梁照儿见崔璋认错倒快,有些不适应他这副模样,原本义愤填膺的冲突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倏然歇了下去。
她坐上驴车,单手揽着瓶瓶罐罐,以免跌落。
蔡宣季见她要走,连忙探身问道:“敢问娘子姓甚名谁,日后若是还想吃您做的糕点需到哪处去寻您?”
梁照儿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只不冷不热道:“扬州城说大不大,有缘自会再见。”
蔡宣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揽上崔璋的脖颈,玩味道:“人家同你说了什么,这样魂不守舍的,也说了让小爷我听听。”
“与你何干。”
崔璋拨开蔡宣季的手,转身离去前淡淡甩下一句话。
蔡宣季一向不耐烦崔璋这故弄玄虚的性子,冲着空气挥了两拳,“就你神气!”
回了郑家,梁照儿顾不及上想旁的,就被关大娘拉到里屋数钱。
“如今短陌,咱们今日赚的凑一凑,只怕也有一贯钱!”关大娘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欣喜。
老话诚不欺人,行走江湖还是得有一技之长。
哪怕是短陌的时候,一贯钱也有七八百文。关大娘洗一件衣裳,碰上大方心善的主家能给两文钱,一天顶天洗二十件衣裳,即便如此都得连洗大半个月才堪堪能赚一贯钱。
这次摆摊梁照儿出力多,点子和糕点都是她一手包办,玉梳和关大娘早些就提出除去成本外只要三十文钱意思意思,就当帮工了。
梁照儿自然不跟她们客气,怎么看郑家都比自己有钱多了。
当然,她为表感谢还是把工钱加到了五十文,毕竟借住在郑家也没交伙食费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