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会话，宝绮又言下午还要陪同曾氏去绸缎庄选缎子便预备告辞。
  绿蕊见宝绮要走，立刻在门口相送：“表姑娘慢走。”
  宝绮点点头，上了马车。
  绿蕊转身进来凑到梁照儿身边奉承道：“表姑娘待掌柜的很是亲厚呢，从前从没见过她对谁这样。”
  梁照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绿蕊的额头，叫她莫贫嘴，赶紧去干活。
  绿蕊吐了吐舌头，又跑起堂来。
  穗穗见状摇摇头道：“这丫头小心思太多，倒不如蕙珍和兰珍那俩丫头实心肠。”
  “到底是成了婚，原先的小姑娘如今说起话来也像大人了，”梁照儿感慨道，“绿蕊心肠多些也是自然的，毕竟她在余府这锦绣堆里见惯了富贵，蕙珍和兰珍不过两个平民丫头，自然要朴实些。只要绿蕊不起什么坏心眼，有些小心思也无妨。”
  用人从不怕对方有些小心思或有些贪念，碰上那些无欲无求的才叫难办。
  穗穗：“说的也是，‘无利不起早’这样的话准没错。”
  今日燕环在食肆里头唱曲儿，来了不少捧场的食客，午膳时分客流量一时间大了起来。
  与燕环近来相互往来的乐师应乐安也坐在下首点了好几道点心听的如痴如醉。
  梁照儿小声问穗穗：“那人就是那乐师罢？”
  穗穗点点头，“前几日送燕环姊回来时我瞧见了，正是他。”
  梁照儿观应乐安生面白无须，凤眸章姿，与羊安顺与褚阴：都不是一种类型的男人，忍不住感慨道：看来燕环不喜欢肌肉型男和长须书生，反倒偏爱奶油小生啊！
  席间许是情郎在场，燕环一紧张弹错了一个音，应乐安微微蹙眉，清俊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当真是曲有误，周郎顾了。
  演奏完毕，燕环抱着琵琶趋步下台，两人凑在一处研讨乐理。
  梁照儿与穗穗在一旁瞧着，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两人还都是头一遭见燕环如此主动。
  燕环将应乐安送至门口，一阵难舍难分，最终相约好了几日后金明池畔共谱新曲才依依惜别。
  还不待燕环转身，梁照儿与穗穗已在她身后等候良久。
  “好啊，都登堂入室了，我们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梁照儿拽下腰间汗巾，轻轻抽了下燕环的后背。
  穗穗也笑嘻嘻地说：“让我瞧瞧咱们这位乐师姐夫究竟有何长处，竟让向来挑剔的燕环姊都肯屈就了？”
  燕环面皮微红，难得的做出一副小女儿态，扭捏道：“他姓应，名乐安，是会仙楼的一名乐师，如今时兴的不少曲子都是他谱的。”
  “看来你们是志趣相投了。”梁照儿拧了燕环的脸一把，笑着说道。
  燕环点点头。
  她找应乐师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两人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出身，自然知晓彼此的不易，谁也不轻慢或是瞧不起谁，反倒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应乐师既不像羊安顺那般沉闷无趣，也不似褚阴满嘴的之乎者也，总之很对燕环这位文艺女青年的胃口。
  梁照儿听燕环这般说也替她开心，阅尽千帆还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易。但她仍佯作生气板着脸唬她：“咱们这位应姐夫可还有待考查，若是对你不好，我第一个不依。”
  燕环不屑地摆摆手：“我可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他成亲，且得看他表现呢。”
  梁照儿闻言忍不住给燕环竖了个大拇指，内心忍不住叹道：不愧是燕环，这心胸这决断，有时连自己都自愧弗如。
  燕环是个鲜少内耗的性子，即便有人拿她的出身作文章贬低她，她也从不将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反倒质疑别人为何这般评价。
  看来思想超前的人在哪个时代都超前。
  绿蕊听得如痴如醉，她还从未想过竟能有这种活法。
  原先她以为人生最得意的不过是有幸被主子看上，做个通房姨娘，吃喝不愁。若有幸再诞下个一儿半女的，说不准还能享到儿孙的福，出门做个老太君颐养天年。
  “绿蕊，货来了，帮着一道下货。”
  穗穗的喊声将绿蕊从幻想中拽了出来。
  绿蕊连忙将手中的南瓜子一撇，小跑着到了门口，“就来了，就来了。”
  等她一瞧两车塞得满满当当的果蔬肉菜，脸一下拉的老长：“这么多，咱们哪里下的动，还是等沈大哥和郑大哥回来了再搬罢。”
  穗穗无奈地看了眼梁照儿，眼中大有你瞧罢，这就不是个干活的主的意思。
  梁照儿表示理解，但绿蕊是个关系户，只好徐徐图之，实在不行再退货回去。她悠悠道：“绿蕊，你来的晚有所不知，你郑大哥并不算食肆里头的伙计，他在扬州同你沈大哥一起开了家武馆，此番上汴京亦有自己的事要做，说到底不过闲暇时帮衬咱们一二，哪能事事都留着他们来做……贵而不矜，女子也能自个儿撑起一片天来。”
  说罢，梁照儿便一肩扛起一袋粳米往后院去。
  绿蕊闻言闹了个脸红，讪讪地跟在后头一道搬了起来。
  她自诩在大宅门里滚过一圈，比如意楼这些出身市井的小民矜贵不少，举手投足间难**露出些许自傲。
  现下梁照儿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倒叫她有些没脸。
  不过好在两人都不算记仇的人，就事论事地说开了又如之前一般无二。
  穗穗走至梁照儿身畔小声问道：“沈大哥和玉松打早上去镖局到现在还没回，不会出什么事罢？”
  玉松也就罢了，沈度身上的伤可还未好全。
  镖局群龙无首时选镖头多靠武斗，所谓武斗便是字面意思，谁打赢了谁上。
  沈度身上的两处箭伤才新结了痂，梁照儿说不担心人又竖着出去，躺着回来是假的，但沈度既然此刻选择了这条路，她便会倾力支持。
  正如沈度每每支持她那些跳脱的想法和冒险的举动一般，不问原由，只为真心。
  第127章
  兴隆镖局前立在南薰门内的街上，门面是三开间的阔绰格局，青灰色的砖墙砌得齐整，墙头上覆着黑瓦。正门是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铜制的门环铸成龙首衔环的模样，被往来人摸得锃亮。
  门匾和廊下都挂着白灯笼和白布，镖局里外气氛一片压抑。
  死了好几个兄弟，还搭进去了镖头，可如今却连凶手也未找着，简直是奇耻大辱。
  逄元恺坐在正堂右下首，望着正当中镖头坐的那把太师椅，目露凶光。
  他等了许久，还将信镖的消息透露给蔡宣季，当了镖局里最不耻的叛徒，就是为了先干掉宋合武，而后坐上那把椅子。
  逄元恺乃是离宋合武最近的大镖师，冷眼瞧着他在这个位置上大肆敛财，不眼红才是说不过去。
  堂中其余人等见逄元恺神色不明，皆不敢妄加多言，只垂手拱立于中间。
  倏尔，一白牌下人哆哆嗦嗦地进来，回禀道：“逄镖师，外……外头有两人说是镖局旧人回来奔丧。”
  逄元恺眼皮微掀，“什么狗屁旧人，闻所未闻。”
  那下人抹了一把汗，又道：“这……小人也不知，只是那两人说，若是镖师不肯见，他们便在门口不走了。”
  逄元恺怒极反笑，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怕死之人，有胆子要挟他，简直是活腻歪了！
  “叫那两人进来。”逄元恺沉声道。
  下人转身出去照做。
  待逄元恺再抬头之际，沈度和玉松二人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玉松直视逄元恺道：“逄镖师，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逄元恺瞧清来人，冷哼一声说：“我当是哪位旧人，原来是不惜自废右手也要离开镖局的郑玉松。怎么，外头的饭不好吃，又想回来了？”
  一旁有人立刻帮腔道：“想回来可没那么容易，先跪下给你逄爷爷磕三个响头，再将鞋底舔干净，兴许还能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逄元恺大马金刀地端坐于上，下颌微微扬起，眼神中带着挑衅与不屑。
  玉松面上不为所动，右手的拳头却捏得死死的。
  沈度拍了拍玉松的肩膀，上前一挥手甩出两根红绸，将房梁缠了个结实，两只绣球顺着绸带垂下，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来办喜事的。
  逄元恺一拍桌子，凭空而起，跃至沈度身前，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小子，挑衅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不知你有几个头够我砍的。”
  沈度微微一笑，拂去逄元恺的手，“今日听说兴隆镖局武斗选镖头，怎的未见半分动静，难不成逄镖师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内定了这镖头的位置？”
  “这是镖局的自家事，与你这无名小卒何干？”逄元恺反问道，说着便抬手欲将沈度拿下。
  只见沈度身形灵巧地一躲，借力蹬了两步，稳稳地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他翘着二郎腿，满眼嘲讽地望向逄元恺：“你可知兴隆镖局的兴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