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28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663
  “怎、怎么了?”
  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被他忽然的笑声一惊,像只小兔子一样探出头来。
  趁她探头的一瞬,沈照山长臂一伸,很轻松就将人捞回了自己怀中。
  “你下次啊,等明晏光再来的时候,你就这么骂他,骂他的大肥虫子。”
  沈照山被少女的形容逗得乐不可支,崔韫枝还以为他在推卸责任,让自己去骂那个红衣服的,于是竖起了一双秀眉:“我骂你呢!”
  没听出来。
  沈照山在心中腹诽,却没说出来,他终于不笑了,只是不笑的时候,神色冷峻,没什么表情,其实叫人看着稍微有点儿心里发怵。
  少女还以为他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了,一面心中闷闷,一面又打心底里不想接受他生气的结果,左思右想,只好窝窝囊囊地再次抬头,问道:“你生气啦?”
  最多也不过不喊他夫君了。
  沈照山将那被子一掀,把人抱在了怀里。他不再神游的时候,神色就柔和许多。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崔韫枝这么怕他生气?
  “你为什么老担心我生气?”
  他脾气挺好的吧?
  听到这问话,少女却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她窝在男人怀中不动了,咬着手指尖,好像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等了很久,少女才将指尖放下,弱弱回道:
  “我、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沈照山其实只是一句无心之话,却让少女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对啊,为什么她总是在担心眼前人生气呢?
  这个问题好像是不可触碰的闸门一般,一动,便有什么东西开始往外生发,淅淅沥沥,让原本平静的海面泛起涟漪。
  崔韫枝
  的太阳穴忽然开始刺痛。
  这种痛不是划破手那样的皮毛小痛,而是来自内里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她脑海中忽然快速闪过许多画面,一片一片,碎瓷片一般划过,破开她朦胧的识海。
  但只是一刹那。
  很快这种疼痛就过去了,像是那只要在她手上的蛊虫,又像是被刻意忘记的什么,很快,很快就被新的波澜掩盖。
  怀中人忽然的安静叫沈照山不解一一瞬,但他没有多想,只是终于肯大发慈悲地放开放开少女,让她从牢牢的禁锢中解脱出来。
  崔韫枝呆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男人起身的动作游离。
  许是觉得她这样子颇有趣味,沈照山没打断她,而是两步上前,将一架上的外袍拿了起来,一张一抖,便披在了肩上。
  已然几近夏末,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虽是万里的晴空,可前几日落了雨,气温便低,原来那些偏向轻薄的衣裳对于现下的气候已经有些冷了。男人顺手扯下一条腰带,利落地系好后,看了少女一眼,向她勾了勾手。
  “过来。”
  崔韫枝虽不晓得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磨蹭着过去了。
  “做什么?”
  她磨蹭到男人身旁,忽然被人眼前人掐起下巴,“吧唧”亲了一口。
  崔韫枝原本就呆呆的,此下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一、二、三,数过三个数后,崔韫枝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冲着眼前人大喊了一句:“你做什么嘛!”
  这能做什么,亲你啊。
  沈照山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乐不可支,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尽管这兴头并没有什么缘由。
  崔韫枝还是那气鼓鼓的样子,她自从失忆之后,反应就变得有些迟钝,故而一般马上就会生气的点子,此下也延缓了几个呼吸。
  可就是这几个呼吸的迟滞,便被眼前可恶的登徒子抓着了机会,掐着下巴,吧唧又是一口。
  崔韫枝的后颈、耳根连同眼眶一下都红了,她推了沈照山一把,转身便要磨蹭回床上去,只是还没动作,便被沈照山一手抱着腰扯了回来。
  “跑什么。”
  沈照山明知故问。
  崔韫枝不想理他了,她挣扎着要离开,却被这人一手环着腰抱起,整个人的重心一下离了地。
  沈照山抓她跟抓小猫似的,一提就提起来了,根本不用废什么劲儿,他一手拖着崔韫枝的臀部,将人抱坐在手臂上,一手拿起衣架上的另一件儿披肩来。
  “别乱扭,带你出去玩儿。”
  听到这话,崔韫枝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双臂环着男人,一下子忘了方才的害怕。
  “真的?”
  真的。
  虽然是真的。
  但这也太好骗了。
  沈照山在心里腹诽。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他将少女放下地来,把披肩抖开,披在少女肩上,系了一个——一个死结。
  好像这样崔韫枝就在崔韫枝身上拴下了一条锁链一般。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丑丑的结,不满道:“这也太难看了,你重系一下呗。”
  还命令上人了。
  很显然柔贞殿下一从那个胆战心惊的心境里跳脱出来,就马上“原形毕露”了——她竟然开始指挥上沈照山了。
  沈照山挑了挑眉,没听她的话,而是从床头的抽屉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个歪歪扭扭、看起来颇有年代的平安扣来,挂在了那个结上。
  “挡住了。”
  崔韫枝看着那个也不怎么好看的平安扣,晃晃荡荡的,觉得这人审美简直是糟糕透顶了。
  但她没再说了,因为沈照山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还想出去玩儿呢,这人不高兴了又摁着自己欺负怎么办。
  崔韫枝在好看和舒服之间,犹豫一瞬,选择了后者。
  行雪马通体黑金,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毛发像是涂了一层油一样,闪闪发亮。
  很是顺滑。
  崔韫枝伸手摸了摸,她摸过的地方,马的肌肉就跟着抖了抖,她看着马咯咯笑了起来。
  大陈在最鼎盛之时,赛马、打马球,乃是皇家公主、贵族女子间最受欢迎的宴乐把戏,甚至在百年以前,还出过一位能策马杀敌的公主将军,传说她当年的爱马,便是行雪这个品种。
  温驯、平和,却永不退让、一往无前。
  可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大陈王朝渐颓之后,马术已然不是闺阁女子能够学习的东西了。她们连出门都处处受着拘束,更别提是这种“有失大家风范”的骑野之事。
  尽管崔韫枝是一国公主,她也没有那个机会学会去驱策一匹高健的大马。
  忽然,男人的手臂骤然横过少女的腰际,崔韫枝尚未惊呼出声,脚下便已悬空,整个人被他轻松托举而起,稳稳安置于马鞍之上。
  马背颠簸,少女下意识地抓紧鞍前突起的硬木,指节用力到泛白。
  沈照山朗声大笑,那笑声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感。
  男人结实的身躯便紧贴着少女的后背落座,宽大的皮袍将她笼罩其中,散发出浓烈的、阳光与草叶烘烤后的温暖气息。
  他抬手,持缰,高呼一声音调特殊的调子。
  马儿一声嘶鸣,仿佛响应着主人胸中的号角,骤然加速,迎着初生的朝阳奔去。
  风骤然变得狂放不羁,呼啸着灌入耳鼓,卷起沈照山散落的发丝,一下下拂过少女的面颊。方才还清晰可辨的毡包群落瞬间模糊成身后倒退的色块,世界仿佛被骤然抖开的巨大绿绸,在疾驰的马蹄下汹涌翻腾。
  “闭眼!”沈照山低沉的嗓音裹挟着风声在少女耳边响起。
  话音未落,座下骏马已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跃起!
  一阵失重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崔韫枝,心骤然悬空。就在这刹那,她身体本能地后倾,更紧地倚入他坚实的怀抱。
  耳边风声厉啸,马鬃狂舞着抽打少女的手臂,带来阵阵麻痒的刺痛。待那阵令人心悸的悬空感终于消失,马儿稳稳落回坚实的大地,发出沉闷的“噗”声,四蹄溅起大片饱含水汽的泥土与草屑。
  他们已冲过一道宽而浅的溪流,停在对岸。
  马儿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健硕的脖颈上汗水淋漓,在朝阳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
  少女惊魂未定,急促地喘息着,这才惊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环在腰间的、男人的手臂如同烙铁般滚烫,力量感透过层层衣料清晰传来。
  崔韫枝下意识地动了动,试图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脸颊却无端地灼烧起来。
  方才疾驰中牢牢紧握的双手,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安放,只能虚虚地搭在鞍前。
  沈照山一路驱驰着行雪向上,奔到了不远处雪山的半腰处。
  站在高处,一切便辽阔了起来。
  少女缓缓抬起头,远方的玉龙雪山静穆如初,披着亘古不变的银辉,无言地俯瞰这片辽阔。
  风依旧掠过耳畔,却不再是先前那令人窒息的咆哮,它变得舒缓而清晰,卷来青草被踏碎后汁液淋漓的辛香,卷来牛羊身上温热的气息,卷来泥土深处湿润的腥甜……它们混合着沈照山披风上阳光与汗水交织的味道,充盈着每一次呼吸。
  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如同解冻的春水,悄然浸润了四肢百骸。崔韫枝微微吸了口气,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攥男人衣袍的手指。指尖残留的粗粝触感,仿佛还带着他腰腹间奔涌不息的热力与脉动。
  少女方一松开,手指便被男人攥了回去,他握着崔韫枝微微颤抖的手,向远处辽阔的天地放了一声高昂的调子。
  马上,就有昆戈的族人附和着,就像是掉入沸锅中一般,昆戈醒了过来。
  崔韫枝感受着自己被紧握的手,也感受着来自男人的温度,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上却
  满满的,好似被迎面而来的、清爽的风一齐填满了一般。
  分明在离开王帐之前,二人还做过更亲近的事儿,譬如亲吻,譬如……
  可这一刻,崔韫枝无端觉得,沈照山好像放下了点儿什么东西,变得快乐了起来。
  为什么呢?
  她的手还被这人紧紧握着,心跟着一齐有节奏地跳动。
  崔韫枝是个藏不住话的,何况她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了,胆子大了不少,于是想到什么,便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