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35节
作者:
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506
但没有给她时间去深究这些了,栗簌也只是回头轻问了一句,便再没有下句话。
身后的侧门外也有侍卫把守,崔韫枝不得不跟着她走进去。
在帘幕掀开的前一刹,少女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因为帐内原本如同低沉雷云滚动般的交谈声、粗豪的笑声、甚至杯盏碰撞的脆响,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时间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栗簌明显也感觉到了帐内气氛忽然的变化。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原本嘈杂的王帐忽然一瞬静寂?
崔韫枝和栗簌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帐内巨大的空间,中央燃烧着熊熊的篝火,噼啪作响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将四周或坐或立的人影投射在深色毡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幢幢鬼影。
沈照山立于帐中,将刺入眼前男子胸膛的弯刀拔出,无数鲜血随着他利落的动作飞溅而出。
嗒。
一滴饱满的血珠,挣脱了弯刀的束缚,沉重地坠落下来,砸在男人脚下绣着奇怪图案的地毯上,瞬间渗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如同一个微小的、无声的句点。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鬼魅。
刚才还在低语、附和的人群,如同被冻僵的鹌鹑,所有的声音都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激动、不满,瞬间切换成了难以置信的苍白。
目光死死钉在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上,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移开,最终全都带着讶异聚焦回那个持刀的身影上。
不可置信和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而沈照山,自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就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枯燥的杂务。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弯刀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器物。他甚至没有多看地上那具迅速冷却的尸体一眼。
崔韫枝掀开王帐帘的一瞬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男人站在帐子中央,手中的弯刀还淌着血,脚边的尸体已然渐渐冷却。
但他脸上没有杀戮后的快意,没有因挑衅而生的暴怒,甚至连一丝厌恶或怜悯都欠奉。
真正像个无悲无喜的杀神。
而他身后的王座之上,坐着一个女人。
一个同样拥有灰蓝色眼眸的女人。
如此熟悉的、相似的一双眼睛。
崔韫枝已经开始想要逃走了。
第28章 金樽裂“不也得在床|上求着我□?”……
十几道目光,锐利、探究、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漠然,如同实质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钉在了崔韫枝身上。
崔韫枝感觉自己像一只误闯入猛兽巢穴的、皮毛雪白的兔子,瞬间暴露在无数双饥饿的眼睛之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那声音在她自己耳中清晰得可怕,几乎盖过了篝火的噼啪声。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变故陡生,沈照山好似没有发现她的到来一般,一眼都没有看她,极其自然地将那柄刚刚收割了一条生命的弯刀,插回了腰间的皮质刀鞘中。
太安静了。
这个帐子里没有人敢说话,少女的乍然闯入很显然打破了方才众人的畏惧与惊诧,他们都向她投来目光,而眼前的一次又一次冲击,使得少女整个人天天旋地转起来。
等等……等等……
都发生了什么事儿……
今儿在帐中好好的,昆戈可汗的使臣就要来带他来这里,栗簌不同意,但没一会儿沈照山便也派人来接她了。
稀里糊涂到了这个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的地方。
他们没有走正门,奇怪地从后门进来,进去的前一刹。帐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掀帘……
沈照山脚边躺着个死人,常佩的弯刀还带着血。
而那个久闻其名而不见其人的“昆戈可汗”,竟然是个女人。
不仅是个女人,还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在大青草山上教自己捉萤火虫的女人。
太多太多事儿一下子在崔韫枝脑海中炸开来,她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去处理、应付哪一件。
沈照山……沈照山……她要去找沈照山。
少女没有听栗簌的呼喊声,而是像个失了灵魂的木偶一般,一点儿一点儿挪到了沈照山身边,想要伸手去拉眼前人。
“……夫君。
她极其小声地喊了一句,如同耳边嗡语,几不可察。
但眼前人身子一顿,躲开了崔韫枝想要上前来拉住他的手。
沈照山听到了,却躲开了。
崔韫枝有些诧异地探着眼前人,男人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拿起自己桌前的布帕,一点儿一点儿地擦拭自己手上的鲜血。
那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然被人抬了出去,崔韫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这个人,但心莫名跟着沉了下去。
沈照山今天很不对劲。
她心想。
但这死人的事情好像对坐在高位上的女人没有丝毫影响,她甚至还能侧着头,饶有兴味地
看着眼前两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无数的记忆霎时汇合,最后定格在那个不久前的夜晚,无数的萤火虫点亮大青草山的山腰,女人柔和地对自己招了招手。
当真像个邻家的姐姐一样。
但此刻崔韫枝再看着眼前人,原来被自己刻意忽视掉的凑巧被她一点儿一点儿重新拼了起来。
女人的身躯陷在宽大的座椅里,火光跳跃在她同样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明显地转头或直视,甚至姿态都没有太大变化——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节缓缓敲击着包裹扶手的兽首。
简直是……简直是……
太像了,当她换上这一身独属于昆戈贵族的王袍时,几乎和沈照山一模一样。
连轻轻敲击扶手的节奏都那么相似。
昆戈的首领、草原的现任鹰王、大青草山的拥有者——是眼前这个女人。
她是沈照山的母亲吗?
为什么沈照山从来没有提起过?
无数的疑问在崔韫枝心中盘旋,她迫切地想知道,却碍于这一帐子神色各异的人,没有开口。
她下意识去拉沈照山的手,却又想到方才男人躲开的动作,讪讪收了回去。
沈照山歪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王帐呈一个不大规则的圆形,昆戈的王坐南向北,其坐下两侧,左手边是沈照山,右手边是一个上了年纪、神色和蔼的眯眯眼老头,沈照山坐下又是博特格其,而后是一个缺了腿的男人和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
这些人中,有些崔韫枝觉得眼熟,有些却不很认识,陌生得很。不便说话,便看着沈照山,想问他怎么办。
沈照山似乎终于从方才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他犹豫一瞬,还是隔着一层布料,拉着崔韫枝的胳膊坐回了上位的最左边儿。
崔韫枝有些忐忑:“不用和你们……你们可汗行礼吗?”
没想到她在犹豫这个,沈照山还是方才那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的样子,语气却和缓了许多:“不用。”
真不知道是真不用还是他一般就这样自由散漫无礼惯了。
崔韫枝乐得不打招呼,虽然心中还因为方才的事儿有诸多不顺,可也跟着做了。
果然没有人因为此时而非议,他们只是依旧以一种或探究、或敌意、或讥讽的目光看着她。
而座上的女人一直撑着头,那冷峻也带着探究的眼神一直随着崔韫枝的动作探视,没有离开一瞬。
婆婆见媳妇都这样吗?
她脑中莫名冒出这个念头来,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又赶忙压了回去。
女人身上的割裂感太重,她甚至一时不能很好地将眼前这个与那日在大青草山山坡上看见的那个划等号。
她一定是认得自己的,那又为什么来大青草山的山腰与自己“偶遇”?
一切都乱糟糟的,她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四周弥漫着某种猎手对于猎物的窥视,叫她如坐针毡。
沈照山一直摩挲着腰间那佩刀,崔韫枝想偷偷和他说句话,又想起方才自己想拉他手被躲开了,于是只得作罢。
崔韫枝原本以为方才进来时那一幕已然是极具冲击力,却不料更令人咂舌的远在后头。
这些人竟然像是全然没有感受到一般,只沉默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继续欢腾着宴饮了、
而那个女人,亦或者说是昆戈的可汗,只是撑着头,闭眼倚靠在王座的扶手上。
仿佛眼下的一切都与她并不相干。
舞郎舞女依旧扭动着身躯跳舞,有几个中原面孔的男子端着各色花样的糕点、烈酒,鱼贯而入,高高低低地蹲在了那女人身旁。
崔韫枝又偷偷看了一眼沈照山吗,见男人只是神色如常地喝酒,并没有给那几个男宠什么眼神。
那些男宠中有几个大胆的,已经开始不满于捏捏肩、捏捏腿这种小动作。
哇塞。
崔韫枝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她很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可一般会回答她的栗簌也才刚来,还站在后头,其他人……问其他人也不大可能,于是少女在心底打鼓许久,还是鼓起勇气戳了戳眼前的人。
腰上一痒,沈照山本不想理她,可崔韫枝戳了一次,见他不转头,便又戳了第二次、第三次。
沈照山只好无奈回头。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