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37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712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于是老臣将目光,移至了沈照山处。
  男人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少女光洁的手背,而这一切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大陈的公主殿下柔顺地依偎在男人怀中,脸颊被垂散的发丝遮挡,看不清神色。
  她像是只小猫一样,被男人圈禁在怀中,无处可逃。
  “议和?”沈照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
  他手中的弯刀停止了转动,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老使臣,“可以。”话音落下,帐中昆戈王族眼中凶光更盛,像是闻到血腥的狼群。
  老使臣紧绷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但沈照山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将他眼底那点微光击得粉碎。
  “并州每年六成的盐铁矿收成,江南织造司每年三十万两黄金。”沈照山的声音毫无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毡毯上,“签了协定,你们可以带她走。”
  他并未看向崔韫枝,但那“她”字所指,帐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七王子!”老使臣的从容彻底碎裂,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褪,“盐铁乃国之命脉!此等要求,断无可能!公主殿下乃我天朝金枝玉叶,岂容……”
  “命脉?金枝玉叶?”沈照山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打断了使臣的慷慨陈词。他微微倾身向前,一只大掌压着崔韫枝薄薄的肩膀,压迫感陡增。
  “盐铁和黄金送给我,昆戈会成为大陈的朋友。不答应……那我可说不准了。”
  他话中尽是威胁,却句句实话,说得大陈一种臣子面色难看至极。
  而沈照山说完这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揽着崔韫枝的腰,步调极缓、极
  从容地走下了台阶。
  他站在王座之前,全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聚集。
  男人微微一歪头,手中力道乍然收紧,霎时将少女牢牢禁锢在了自己怀中。
  他口吻寻常,手臂间的力道也远远没有平时二人玩闹时的大,崔韫枝却想要逃离。
  她轻轻一挣扎,男人的力道更甚。
  他垂眸,没有去看少女,仅仅是伸手将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挽起,而后轻轻地、如同抚摸玩宠一般,手指关节擦过崔韫枝的脸颊。
  沈照山不紧不慢开口。
  “而你们的金枝玉叶——”
  “不也得在床|上求着我□?”
  第29章 凤鸾误沈照山,我恨你。
  静寂、满堂的静寂。
  而后是无数人带着促狭意味的笑声,有男有女,他们赤裸裸的目光在少女身上舔舐而过,让崔韫枝的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下意识地去依赖他,却发现沈照山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如坠冰窖。
  崔韫枝的太阳穴又开始发胀发疼,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回来,她拽着沈照山衣摆的手关节因为发力而显得苍白。
  一、二、三.
  沈照山没有任何动作,仅仅还是方才那神态,绝情地让崔韫枝窒息。
  怎么回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沈照山不过是几天没有回鸷击部,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崔韫枝松开了攥着男人衣摆的手。
  “你!你……七王子莫要欺人太甚!”老臣身后,一名较为年轻的随员按捺不住,涨红了脸厉声喝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岂是货物可论?尔等蛮……”
  “放肆!”一名昆戈将领猛地一拍面前矮几,震得碗碟哐当作响。他豹眼圆睁,须发戟张,“敢对我昆戈王子不敬?找死!”
  呛啷!呛啷!数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几乎同时响起,王帐内的昆戈侍从腰间弯刀尽数出鞘半尺,雪亮的刀光瞬间映亮了半个王帐,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轰然炸开。
  火盆里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激得疯狂摇曳跳跃,光影在每一张凶悍或惊怒的脸上剧烈晃动。
  中原使臣们脸色煞白,其中几个有功夫在身的想要拔剑,却发现自己的佩剑方才已然被收去。
  为首的老大臣脸色愈发难看,他仰头,看了站在最前方的男人一眼,又慢慢转着方向,一点一点,环顾着四周的昆戈人众。
  “皇上啊,老臣读了五十余载圣贤书,从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后悔啊!”
  说着,他的身形越来越佝偻,在崔韫枝眼中,简直像是要风化了一般。
  他就要上前,再次开口,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固得如同灌满了铅汁的瞬间,一个身影从使臣队伍最后方闪身而出。
  那是个毫不起眼的随员,一直低着头,此刻却捧着一宝匣,看起来像是要进献东西一般。
  老使臣也是一愣,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献宝”毫无准备,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惊疑。
  沈照山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迟疑,伸手在刀柄上敲击了三下,额尔图接到暗号,立刻抚住武器,暗中呈进攻之态。
  那随员身体抖得厉害,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
  崔韫枝的心跳在这死寂中擂鼓般狂跳。她看着那个捧匣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比帐外呼啸的风还要震烈。
  “不要!”一声尖利得变了调的嘶喊猛地撕裂了王帐的死寂,那不是崔韫枝理智发出的声音,而是源自灵魂深处被恐惧攫取的绝望本能。
  就在她嘶喊出口的同一刹那,那捧匣的“随员”骤然暴起!哪里还有半分卑微颤抖?
  他身形如鬼魅般弹射而出,动作快得只在视线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红绸被撕成碎片,木匣轰然炸开,一道寒光如毒蛇吐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沈照山的心脏!
  完全的有备而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崔韫枝的视野里,只剩下那道致命的寒芒,还有沈照山微微睁大的、映着剑光的灰蓝色瞳孔。
  身体比意识更快。
  没有任何思考,没有权衡利弊,甚至没有“他是谁”、“我是谁”的念头。纯粹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比失忆更深沉的本能驱动了她。
  在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石火的刺杀惊呆的瞬间,崔韫枝纤细的身影已经像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带着决绝的、义无反顾的冲势,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沈照山。
  为什么呢?
  分明她那么怕疼,沈照山今天又对她那么坏。
  可她还是不想这一剑刺到沈照山的心脏上。
  也不想让这一剑,成为大陈的封喉之剑。
  她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阻挡那柄毒蛇般的利刃。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盖过了帐外呼啸的风声。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残忍的、粘稠的质感。
  预想中的兵戈相交并未出现,额尔图出刀的手愣在几寸之外。
  沈照山低下头。
  他的手指,或者说是浑身上下所有还尚且有知觉的骨骼皮肉,都开始颤抖。
  崔韫枝的脸紧贴着他的坎肩,眉头痛苦地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细微的、濒死般的抽气。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软软地向下滑落。
  沈照山下意识地、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死死箍在胸前。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向她的后背——触手一片滚烫粘稠的湿濡。温热的液体正争先恐后地从那小小的身体里涌出,迅速浸透了他的手指,渗透了她的衣裳,又沾染上他自己的衣襟。
  浓烈的血腥味在王帐中猛地弥漫开来。
  沈照山脸上的所有表情——冷酷、嘲讽、掌控一切的漠然——在崔韫枝倒下的瞬间一点儿一点儿粉碎。
  完完全全地超出了计划之外。
  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计谋,甚至连王座上女人这几日若有似无的敲打,都顿时化作了飞灰。
  “崔韫枝!!!”他猛地抬起头,声音穿过乱做一团的大帐。“叫巫医——!”
  沈照山对身后的血腥厮杀充耳不闻。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攫住。
  他试图用手去堵住她后背那不断涌出温热血流的伤口,可那滚烫的液体却顽固地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崔韫枝?看着我!崔韫枝!”他低下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慌乱,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发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腾出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有些粗鲁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拂开她脸上被冷汗浸湿的乱发,露出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崔韫枝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撕扯中沉沉浮浮。眼皮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每一次艰难的掀动,视野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晃动的血色水雾。
  耳边嗡嗡作响,杂乱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模糊而遥远。
  唯有头顶上方那急促的、带着滚烫气息的呼唤,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穿透层层迷雾,执拗地撞击着她即将涣散的神智。
  “……沈……照……山……”她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嘴唇,破碎的音节如同游丝,几乎被帐内的喧嚣彻底淹没。
  在这生死的罅隙中,崔韫枝却忽然想起来了点儿什么东西,一滴眼泪自眼角淌落。
  那么滚烫,又那么不起眼,最后滑落衣襟,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恨你。”
  在闭眼的前一刻,崔韫枝心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似乎也不错。
  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所有的杂乱之音、昆戈士兵兵器的叮当之声、大陈官员的喊冤之声、酒杯被掀翻在地的乒铃乓啷之声,都一刹停止了。
  而王座之上的女人,那个统领着昆戈,却始终连话都没怎么说的女人
  ,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眸色渐深。
  *
  这场纷乱以大陈一行人被关押进死牢为结局,那个刺杀的刺客,舌底藏了毒药,见事情未成功,当场服药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