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49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4493
  她总觉得他这话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头,但沈照山贴着车壁,真的没再说话了。
  崔韫枝看着他的侧脸,知道这恐怕就是沈照山难得的“遗憾”了。
  但沈照山好似只是不经意地提到,所以也不经意地掠过。
  只是他的手指,一只摩挲着自己衣裳的下摆,没有松开过。
  *
  马车驶离了燕州城,官道逐渐变得崎岖,两旁是连绵起伏、植被稀疏的山峦。深秋的寒意更浓,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车轮碾过碎石路,颠簸感更强了。崔韫枝被晃得有些昏沉,沈照山也睁开了眼,警惕地观察着车外的地形。
  就在马车驶入一处两山夹峙、地势险峻的隘口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怒吼般的巨响,从一侧陡峭的山崖顶端猛地炸开。那声音并非雷霆,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山体崩塌的恐怖威势!
  紧接着,如同天河倾泻。
  只见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顶端,覆盖着的、看似坚硬的巨大雪层,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瞬间撕裂、崩解;亿万吨的积雪混合着山石、冰块,如同决堤的白色洪流,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狭窄的谷道,朝着下方渺小的马车,轰然倾泻而下。
  雪崩!
  “少主!”车外传来车夫惊恐到变形的嘶吼。
  崔韫枝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全身,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她耳膜欲裂!她惊恐地瞪大眼睛,透过车窗,只看到一片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白色死亡巨浪,遮天蔽日,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当头压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两人。
  在崔韫枝彻底被这铺天盖地的冰冷覆盖、失去知觉之前,有人抱着她,一同摔入了一片黑暗。
  第36章 雪中境沈照山……你、你不要吓我啊……
  震耳欲聋的轰鸣、排山倒海的白浪、令人窒息的冰冷黑暗……崔韫枝最后的意识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箍住,天旋地转,仿佛被投入了地狱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浮起。
  痛。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骨头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左肩的旧伤,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地府的模样或冰雪掩埋的绝望,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她躺在一处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头顶并非天空,而是嶙峋的、布满奇异晶体的巨大石制穹顶!
  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晶石镶嵌在洞壁和穹顶之上,散发着柔和却绚烂的光芒。
  赤红、幽蓝、翠绿、明黄、淡紫……五彩斑斓的光晕交织流动,如同凝固的极光,将整个巨大的洞窟映照得如梦似幻,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带着一种不似人间的诡异。
  崔韫枝被这奇幻的景象惊呆了,一时忘了疼痛和寒冷。
  她撑着酸软的身体,艰难地坐起身。
  目光扫过四周,才发现这洞窟异常巨大,像一座被掏空的山腹宫殿。
  在穹顶的正中央,有一个约莫半个井口大小的不规则破洞,一道清冷的天光如同银色的水柱,从那个破洞中笔直地投射下来,在地面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斑,成为这五彩世界中唯一的自然光源。
  雪崩……马车……沈照山!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崔韫枝猛地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身旁不远处,沈照山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脸色在五彩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他身
  上那件玄色劲装被撕裂了好几处,露出底下被岩石划破的、带着血痕的皮肉。
  额角上一道明显的擦伤新伤叠着旧伤,正缓缓渗出血迹,染红了鬓角的墨色发丝。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着,仿佛……仿佛一具失去生气的躯壳。
  方才滚下来的时候,很显然沈照山一直将自己护在怀里,估计没知觉了才松开,故而崔韫枝身上反而没太多的伤,只是摔下来有些疼。
  “沈照山!”崔韫枝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跌跌撞撞地挪到他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那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息,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不……不要……”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淹没了少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她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沈照山!醒醒!你醒醒!别吓我!你不能死……你不能……”
  就在她陷入彻底的绝望,以为他真的已经死去的时候——
  身下的人,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崔韫枝的哭声戛然而止,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灰蓝色的瞳孔在五彩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深邃,带着一丝刚醒来的迷茫和……
  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戏谑?
  “吵……”他薄唇微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低不可闻的音节,眉头因为牵动伤处而痛苦地蹙起。
  但那双半睁开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崔韫枝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恐惧。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声音更是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哭……哭什么……阎王……不收我……这种……混蛋……”
  他还活着!他还有心思说话!甚至还……在逗她?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随即又被一股被戏弄的羞恼取代,崔韫枝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虚弱却欠揍的弧度,想起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和痛哭流涕,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沈照山!”她又气又急,想也没想,带着哭腔和恼意,抬手就朝他完好的右肩捶了一下,“你混蛋!你吓死我了!”
  这一下力道不重,对于平时的沈照山来说如同挠痒痒。
  但此刻,他浑身是伤,内腑在巨大的冲击和翻滚中早已受创。崔韫枝这带着情绪的一捶,正正好好牵动了他胸腹间翻涌的气血。
  “唔!”沈照山闷哼一声,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他猛地侧过头,身体剧烈地弓起,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口中喷了出来,溅在身下冰冷的岩石上。
  “啊!”崔韫枝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那刺目的鲜血,刚才的羞恼瞬间被更大的恐慌和内疚取代,她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声音都变了调:“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沈照山!你别吓我啊!”
  沈照山咳了几声,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喘着粗气,灰蓝色的眼眸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看向崔韫枝时,里面却没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压抑着痛苦的幽暗。
  “没……没事……”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更加沙哑虚弱,“死不了……这点血……”
  崔韫枝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和嘴角残留的血迹,看着他额角不断渗血的伤口,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慌乱地想用手去捂他额角的伤口,又怕碰到他别的伤处,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带着哭腔道:“你别说话了,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沈照山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他不再看她,一只手却紧紧地攥住少女的手腕儿,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视着这处奇幻却封闭的洞窟。
  五彩的光芒流转,却找不到任何明显的出口。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片被穹顶漏下的天光照亮的区域旁边。
  那里,并非光滑的岩壁,而是一面相对平整、布满奇异纹路的巨大石壁。纹路古朴繁复,似乎并非天然形成,在五彩光芒的映照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感和人工雕琢的痕迹。像是……
  一扇门?
  “扶我……起来……”沈照山哑声道,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
  崔韫枝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沉重的身体。沈照山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
  他艰难地挪到那面巨大的石壁前,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喘息,目光死死盯着石壁上那些奇异的纹路。
  “这是……什么?”崔韫枝也看出了不同寻常,紧张地问。
  沈照山没有回答,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指尖缓缓拂过那些冰冷而凹凸不平的纹路。
  纹路的走向、深浅、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男人的眉头紧锁,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仿佛在解读某种失落的密码。
  崔韫枝站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出,目光也紧紧追随着他的指尖,心跳如鼓。这奇幻的洞窟和诡异的石壁,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就在沈照山的手指停留在一块比其他纹路略深、形状如同一个扭曲符号的凹陷处时,崔韫枝因为紧张,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
  她的脚后跟,似乎无意中踩到了一块微微凸起、与其他地面岩石颜色稍有不同的石块。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机括声响,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整面巨大的石壁,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无数细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石壁上那些五彩的晶石光芒疯狂闪烁。
  在崔韫枝惊恐的目光和沈照山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厚重石壁,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缝隙迅速扩大,伴随着沉闷如雷鸣般的巨响和地面传来的震动,缓缓地向内、向两侧滑开。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带着浓重尘封气息的气流,从门内汹涌而出。
  石门,竟然开了!
  *
  燕州节度使府的军事议事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巨大的北境山川地形沙盘占据中央,其上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犬牙交错。墙壁上悬挂着更为精细的十六州舆图。
  乌撒满魁梧的身躯裹在锃亮的玄铁重甲里,此刻正焦躁地在沙盘旁踱步,沉重的战靴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闷响。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陈朝一处关隘的木制模型跳了起来。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乌撒满的咆哮在厅内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这都第几次了?”
  “刚屁滚尿流地滚回去,那帮陈朝的龟孙子就敢在‘飞雁关’加征三倍过关税,扣了我们三支满载皮货的商队!借口?又是‘稽查奸细’!放他娘的屁!这就是蹬鼻子上脸,试探我们的刀还利不利!”
  他布满血丝的豹眼死死盯住长案另一端正凝神查看边境急报的赵昱。赵昱已换回燕州节度使的常服,一张清秀的脸上阴云密布,手指快速划过文书上的字句。
  “赵昱!你掌管边务,你说!这帮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不是活腻歪了?!少主前脚刚走,他们就敢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乌撒满怒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沙盘上。
  赵昱放下文书,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声音冷硬:“将军息怒。陈朝此举,确属背弃互市之约,其心可诛。他们出尔反尔数次,本以为此次议和的下马威已经够了……”
  “没想到,还是这么各怀心思的,王隽的意思,估计这些太守又都没
  听进去,鼠目寸光啊……但你这反应也太大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反应?老子的反应就是砍了他们的狗头!”乌撒满怒极反笑,指着沙盘上飞雁关的位置。
  “要我说,少主就是太仁慈!太给他们脸了!当初在昆戈,就不该放走那几个陈朝使臣!就该把他们的脑袋剁下来,挂在飞雁关城楼上!再把那狗屁关卡给老子屠了!杀个鸡犬不留,看谁还敢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