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50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4765
  他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让厅内几名参与议事的燕州军副将和昆戈中层军官脸色发白,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将军!慎言!”赵昱脸色骤变,厉声喝止,娃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少主行事,自有其考量!杀伐易,善后难!激起陈朝举国同仇,绝非上策!当务之急是……”
  “考量?什么狗屁考量!”乌撒满粗暴地打断赵昱,眼中闪烁着强烈的不满和怨怼,声音震得厅内嗡嗡作响,“我看少主就是被那个陈朝公主迷了心窍!为了那个女人,连杀父之仇都能暂时搁置!为了她,连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他/爹的吐了出去!”
  这番话如同惊雷,直指沈照山的决策,更毫不掩饰对崔韫枝的敌视。厅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军官们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涔涔。
  赵昱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再次反驳——
  “报——!!!”
  一声凄厉的、带着无边恐惧和绝望的嘶喊,如同鬼泣般猛地撕裂了议事厅死寂的空气。
  厚重的厅门被“砰”地撞开,一个浑身覆盖着冰雪、几乎成了雪人、脸上布满冻伤和血口的昆戈斥候,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牙齿因极寒和惊恐疯狂打颤,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急……急报!少……少主……少主的马车……在……在北隘口鹰愁涧……遭……遭遇百年难遇雪崩!……雪……雪龙吞了马车……车……车和人……都……都滚下万丈鹰愁涧了!!!”
  轰——!!!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在议事厅中轰然炸开来。
  乌撒满脸上的狂怒和怨怼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
  他豹眼暴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裂眼眶,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一晃,“噔噔噔”踉跄着向后猛退,脊背“哐当”一声狠狠撞在支撑厅柱的巨大铜制灯架上。
  灯架剧烈摇晃,灯油泼洒,火光疯狂摇曳。
  赵昱手中紧握的边境急报“嗤啦”一声被无意识攥得死紧。
  “什么?”
  整个议事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冰窟之中。唯有那斥候绝望的喘息和灯架摇晃的吱呀声,明显地令人心惊。
  第37章 白骨殿她看着沈照山满身的鲜血。
  石门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彻底洞开,露出后面一片更为深邃的黑暗。一股混杂着尘土、岩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动了崔韫枝散乱的发丝。
  沈照山并未立刻进入。他强忍着剧痛,将一口血沫咽下喉咙去,等胃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平息,才抬眸扫视着门内的情况。
  光线从他们身后的五彩晶石洞窟渗入,勉强勾勒出石门后空间的大致轮廓——一个比外面稍小的天然石室。他仔细辨认着入口两侧和上方的岩壁,确认没有其他通道或暗藏的机关,才低沉地开口:“走。”
  他示意崔韫枝搀扶着自己,身体紧绷,将少女护在稍靠后的位置,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踏入石门后的黑暗空间。
  崔韫枝小脸煞白,整个人像是被吓傻了,紧紧抱着沈照山的小臂,小声道:“对……对不起。”
  谁也没想到,崔韫枝只是退了一步,就刚好踩开了这机关。
  沈照山摇摇头:“没事,那边也没有出口,咱们正好进去看看。”
  崔韫枝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没说话,忙跟了上去。
  沈照山捏起附近一块儿炸碎的碎石,一抛,扔到了不远处黑洞洞的地方,哐当,一声碎石落地的声音吗,稳稳当当,并没有触动其他机关。
  如此,沈照山又接连试了两回,确信里面不会有什么一进去就把人射成筛子的机关后,拉着崔韫枝一点儿一点儿走了进去。
  门内比外面更加阴冷。当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眼前的景象让崔韫枝倒抽一口冷气。
  地面上散落着累累白骨。
  白骨的数量不少,形态各异,有些还保持着蜷缩或挣扎的姿态,散乱地铺陈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在微弱光线下泛着惨白幽冷的色泽。岁月侵蚀,大多已风化破碎,无声地诉说着久远年代的惨烈。
  死亡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石室并不算特别宽敞,呈不规则的长条形。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石室最深处、正对着石门入口的那个角落牢牢吸引。
  那里竟然堆积着小山一般的财宝。
  白银锭整齐地码放,在微弱光线下流淌着柔和的冷光;金条和金沙混杂其间,璀璨夺目;成串的珍珠散落如星,圆润硕大;各色翡翠、宝石未经雕琢,却难掩其天然的瑰丽光华。
  它们并非随意堆放,而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方式排列着,散发着令人心旌摇曳的诱惑力,与遍地的枯骨形成了极其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然而更能吸引人目光的,是石室两侧相对平整的石壁。
  左侧的石壁上,覆盖着大面积的彩色壁画。壁画保存得相对完好,色彩虽因年代久远而略显黯淡,但线条清晰,构图宏大。
  沈照山的目光首先被壁画吸引,他忍着眩晕和剧痛,示意崔韫枝扶他靠近一些。
  壁画似乎描绘着一段古老的故事。
  这上面有些字符的提示,但崔韫枝不认识,她估摸着应当是昆戈这边的文字。
  而沈照山则是皱着眉,谨慎地浏览者这些剥落的壁画。
  从左开始,是巍峨圣洁的雪山之巅,一位身着飘逸神衣、周身环绕冰雪光辉的女子俯瞰人间。
  接着画面一转,一群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中原人出现在雪山脚下,饱受风雪与野兽侵袭,奄奄一息。
  神女面露悲悯,自云端降临,以神力驱散风雪,指引方向,甚至点化山石为简易的居所。
  壁画的中段,在神女的帮助下,这些中原流浪者逐渐建立起一个繁荣的部落,有了房屋、农田和集市。
  神女被尊为守护者,接受供奉。画面中一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中原男子显得尤为突出,他与神女站在一起,姿态亲密。
  壁画到这儿,色调勉强算得上是鲜艳,沈照山就着微弱的自然光,仔细地辨别着这些画作的内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接下来的壁画色调陡然一变。
  在一个看似庆典的夜晚,火光冲天。壁画清晰地描绘出那中原首领在密室中,与几个心腹密谋,手中拿着刻画着符咒的匕首和锁链,目标直指背对着他们、毫无防备的神女。
  背叛的意图昭然若揭。
  神女被困在一个发光的法阵中心,神力被锁链束缚抽离。
  她的脸上不再是悲悯,而是被欺骗和背叛激起的滔天怒意。她舍弃了自身残存的神格,化为一道刺目的、蕴含毁灭气息的诅咒,直冲向那个背叛她的中原男子。
  而诅咒的核心,是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文。
  沈照山的目光凝固在诅
  咒符文最终烙印在首领身上的那一刻。壁画在这里戛然而止,或者说,是被破坏了——承载着诅咒具体内容的关键部分,石壁表面剥落了一大块,只剩下粗糙的岩面和几道模糊不清的刻痕,彻底掩盖了那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昆戈这边关于‘雪山神女’的传说。”沈照山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寂静的石室中带着回响,也透着一丝了然,“小时候听过残篇……不过这后半段的结局与我那时所知的并不相同。”
  “昆戈那个传说的最后,雪山神女并没有遭受过背叛,她最后成了凡人,为昆戈带来桑蚕和粮食。”
  “但按这上面的所说,神女助人却遭背叛,最终以神格为祭,施下诅咒复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剥落的壁画,“看来,诅咒的内容,成了秘密。”
  崔韫枝听得心惊,看着壁画中神女最后那充满怨恨的眼神,又看看地上散落的白骨,寒意更甚。
  这些壁画虽说很多只是寥寥几笔,但画得却格外传神,崔韫枝看着那雪山神女的眼睛,忽然觉得那眼珠甚至转动了一瞬。
  好吓人。
  崔韫枝拉着沈照山胳膊的力道更重了些。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堆在角落、熠熠生辉的金银珠宝,在阴森的白骨和悲怆的壁画映衬下,那光芒显得格外诡异而诱人。
  “沈照山,那些财宝……”崔韫枝忍不住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难道就是当年那些人……”
  她脚步不自觉地想往那堆财宝的方向挪动,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些财宝好似有某种魔力一般,崔韫枝只消得多看了两眼,便觉得自己的全副心神都被引了去,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崔韫枝!醒醒!”沈照山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崔韫枝吃痛。
  崔韫枝猛地被他一嗓子喊醒,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然像被魇住了一般,神智都有些不大清楚。
  沈照山灰蓝色的眼睛盯着那堆财宝,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看那些珠宝金银,太新了。”
  崔韫枝一愣,仔细看去。确实,在如此阴冷潮湿的古老洞窟里,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那些银锭毫无氧化发黑的痕迹,依旧雪亮;金条光泽饱满,毫无晦暗;珍珠圆润无瑕,毫无发黄;翡翠宝石更是色彩鲜艳欲滴,仿佛刚刚被人从库房中取出摆放好一般。
  这崭新得过分的光泽,与周围的环境、地上的枯骨、剥落的壁画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照山的声音更加低沉,正要拉着崔韫枝后退,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本就因伤势而沉重的身体变得更加难以支撑。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清幽、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这香气初闻似乎并无不妥,甚至带着点安抚人心的宁静感,但细嗅之下,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心神恍惚的异样。
  “香气……不对……”沈照山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转头看向石门的方向,“快退出去!”
  他当机立断,拉着崔韫枝就要往门口撤退。崔韫枝也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香气,同样感到一阵轻微的头重脚轻,听到沈照山的话,立刻配合着转身。
  就在两人刚退至石门边缘,沈照山的手甚至已经触碰到冰冷门框的那一刻——
  轰隆隆隆——!!!
  那扇厚重的石门毫无征兆地、以比开启时更迅猛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内合拢!沉重的撞击声震得整个石室都在颤抖,碎石尘土簌簌落下。
  最后一线来自外面晶石洞窟的五彩光芒,被彻底切断。
  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石室四周的石壁上,一排排火把忽然点燃,角落那堆崭新的金银珠宝,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异样夺目。而那股原本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的浓度,在封闭的空间里陡然暴增,变得浓郁、粘稠,简直要化作实质,迅速弥漫了整个石室。
  香气无孔不入地钻入两人的口鼻。沈照山只觉得那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金银珠宝散发的光芒开始扭曲、旋转,形成迷离的光晕。身边的崔韫枝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抓着他手臂的力道也松软下来。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想要寻找石门的机关,却发现思绪如同陷入泥沼,沉重而混乱,身体也变得不听使唤。
  浓烈得化不开的香气包裹着他们,仿佛有无数只温柔又冰冷的手,拉扯着他们的意识,坠向未知的、由光芒与香气构筑的迷离幻境深处。
  *
  石门轰然关闭的巨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浓烈得化不开的奇异甜香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灌满了崔韫枝的口鼻,也淹没了她残余的惊惶。
  那些金银、珠宝散发着的诱人光泽,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中中骤然亮起,却扭曲、旋转,形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怪陆离。
  沈照山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再“睁开眼”时,周遭的景象已然彻底改变。
  冰冷的石窟、遍地的白骨、诡异的壁画,全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巨大的、尚未完工的宫殿地基之上。眼前是拔地而起的巍峨主殿骨架,通体使用昂贵的楠木,巨大的梁柱矗立,阳光透过尚未封顶的构架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些光影流转,将整个未完成的大殿照耀得如同仙境。
  那些绿的荷叶更绿、红的襦裙更红、金黄的梁画更加璀璨,将一切都蒸腾、旋转,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无数工匠和宫人在其间穿梭忙碌,他们面目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流动的水汽,只能看清动作,却辨不清五官。
  但更令沈照山心头一凛的是,他低头看到的,是一双属于孩童的手。骨骼纤细,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感,身上穿的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他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他刚开始不以为意,只是毫无目的地跟着那些宫人在这大得快要叫人迷路的宫殿中游走,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沈照山未曾全然被侵袭的意识迫使他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不痛,却又鲜血自虎口簌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