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51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8      字数:3740
  这鲜血滴答滴答落地,他停留在原地,那些宫人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径直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
  沈照山看着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工匠的身影和自己重合,又穿透自己而过,乍然清醒了过来!
  幻境。沈照山瞬间明了。那香气果然有鬼。
  “崔韫枝!”他立刻扬声呼喊,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透着急切。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那些忙碌的模糊人影没有丝毫反应,甚至有人抱着沉重的木料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仿佛他只是空气。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不再犹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混乱奢华的建造场景。
  他朝着主殿尚未完工的宏伟楼梯跑去。
  楼梯的扶手已经初具雏形,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缝隙里甚至能看到工匠匆忙间嵌入的细小金箔碎片,在光线下闪烁着刺眼的光。他拾级而上,脚步落在铺设着昂贵大理石的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越往上,景象越发诡异。那些面目模糊的工匠和宫人,动作渐渐变得僵硬、迟缓。
  一个正在用朱砂描绘梁枋彩绘的画工,手中的笔突兀地停顿,然后,他整个人连同他手中的笔和颜料,就在沈照山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褪去了所有色彩和血肉,变成了一具森白的骨架,保持着抬臂的姿势,轰然散落在地。
  “咔嚓……咔嚓……”
  骨节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瘟疫蔓延,越来越多的工匠、宫人,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瞬间化为白骨。
  他们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动作——搬运、雕刻、粉刷、指挥——只是构成身体的血肉褪去,变成了惨白的枯骨。
  一座正在建造的、镶金嵌玉的奢华宫殿,转瞬间被无数活动的白骨所填充,金玉的
  光泽与骨头的惨白交织,构成一幅惊悚万分的图景。
  “崔韫枝!你在哪?!”沈照山的心沉了下去,他无视了那些活动的骷髅,加快脚步冲向最高处的观景台。
  终于,他看到了。
  在那尚未完全封顶的最高层露台边缘,一座精雕细琢、缠绕着新鲜藤蔓与娇艳花朵的华丽秋千上,坐着一个穿着桃粉襦裙的小女孩。她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梳着可爱的双丫髻,一张小脸新剥的荔枝似的,水润润,正咯咯地笑着,用力地荡着秋千。
  “再高一点呀!再高一点呀!”小女孩欢快清脆的童音在充满骨骼摩擦声的死寂宫殿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诡异。
  她微微转头,终于看到了一路狂奔而来的少年。
  沈照山知道这是一处幻境。
  因为奉珠殿和摘星阁建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而这时候崔韫枝已然成为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绝对不是这个抱着只雪兔子还能被吓一跳的年纪。
  也不该是喊自己的年纪。
  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鸦奴!你这个不听话的奴才,怎的又来得这么迟!”少女站在那无数白骨中唯一光鲜华贵的秋千之上,瘪了嘴,“我要罚你,我要把你扔回兽苑山,让那些畜生把你吃掉。”
  沈照山站在不远处,不免叹了口气。
  过了这么多年,殿下威胁人的话,还是只有这一句。
  但就在沈照山要上前,哄着她下来的时候,忽然“咔哒”一声。
  整座由白骨“建造”的宫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梁柱开始扭曲、断裂,那些活动的白骨工匠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哗啦啦地散落、崩塌。
  “小心!”沈照山瞳孔骤缩,朝着秋千的方向猛冲过去。
  然而崩塌来得更快。露台的地板寸寸碎裂下坠,支撑秋千的华丽架子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那个正在露台檐角雕琢木风铃的“工匠”随着断裂的檐角直直坠落,砸在下方的白骨堆中,彻底粉碎。
  整个露台瞬间倾覆!
  秋千的绳索在断裂的边缘疯狂摇曳,年幼的崔韫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她小小的身体随着秋千的剧烈摆动被甩向半空,下方就是深不见底、布满嶙峋断骨和崩塌碎石的深渊。
  她吓得连哭喊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抓住绳索,小脸惨白如纸。
  千钧一发。
  沈照山已冲到边缘,没有任何犹豫,他朝着那被甩过来的秋千纵身一跃。
  身体在半空中舒展,属于少年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精准地抓住了秋千的座椅边缘。巨大的下坠力道几乎将他带下去,他闷哼一声,死死扣住冰冷的雕花木头,另一只手则闪电般伸向吓懵了的小女孩。
  “抓住我!”他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崔韫枝仿佛被这声音惊醒,几乎是本能地,松开了紧抓绳索的手,扑向他伸来的手臂。
  就在沈照山的手指即将抓住小女孩手腕的瞬间——
  噗嗤!
  一根尖锐、惨白、仿佛从下方崩塌骨堆中突然生长而出的巨大肋骨,如同最锋利的矛,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穿透了沈照山的胸膛。
  剧痛!
  冰冷、尖锐、带着死亡气息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
  鲜血并未喷涌,但那被贯穿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窒息。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动作不可避免地停滞了一瞬。
  下方,更多的白骨如同活过来的荆棘藤蔓,疯狂地向上缠绕、穿刺,试图将他彻底钉死在这片崩塌的炼狱。
  “呃……”沈照山喉间溢出压抑的痛哼,额角青筋暴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穿透自己胸膛的森白肋骨,灰蓝色的眼眸中却没有恐惧。
  崔韫枝一愣,这一幕与许多年前,在兽苑,她第一次见到沈照山时的场景重叠。
  ……完全一样的眼神。
  沈照山无视了那穿透躯体的冰冷和剧痛,仿佛那具少年的身体只是承载他意志的容器。在更多白骨缠绕上来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借着秋千最后一点晃荡的余力,手臂猛地发力,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死死护住。
  “抱紧!”他对着怀中的小女孩低喝,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变形。
  崔韫枝从幻境的束缚中醒了过来。
  她看着沈照山满身的鲜血,手抖得快要握不住他的手,她知道只是幻境,但周遭那些被风吹刮起的小骨刺尚且刮得她面颊生疼,别说……别说沈照山胸前直接被一根有小臂来粗的骨刺活生生穿透了。
  鲜血不停地流淌着,四周都成了灰白二色,只有沈照山的血,那么鲜红,灼烫得让人窒息。
  “沈照山,放开我!”
  崔韫枝朝着他崩溃大喊。
  两个人的重量使得那骨刺约陷约深。
  但沈照山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任凭鲜血和冷汗浸湿了衣襟。
  他莫名笃信,自己一旦放手,崔韫枝就真的回不去了。
  于是他不顾怀中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忍着剧痛,将崔韫枝推上了摘星阁的露台。
  下一秒,他抓握的秋千彻底脱离了崩坏的露台,带着他整个人,朝着下方无尽的黑暗和白骨深渊坠落下去。
  崔韫枝看着沈照山跟着秋千一起坠落、再坠落,而自己浑身的气力都被幻境卸去,连呼喊他的名字都做不到。
  只有一滴冰冷的眼泪顺着白骨深渊滑落。
  强烈的失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方才温暖的触感和小骨刺剐蹭脸颊的疼痛同时消失。
  崔韫枝猛地睁开眼。
  眼前却不是那石洞,而是……
  燕州。
  一个陌生的燕州。
  第38章 梦中身崔韫枝被亲懵了。
  冰冷的石室、诡异的香气、刺目的财宝光芒、白骨堆成的宫殿、永远摇晃着不会止息的秋千、横生的骨刺……所有感知都如同潮水般褪去。
  崔韫枝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方才幻境中那令人窒息的坠落感和沈照山胸膛被贯穿的惨烈景象仿佛还在眼前一次又一次重现。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那间囚笼般的石室。
  她站在一条陌生而陈旧的青石板街道上。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
  但这雨……
  崔韫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雨水,是粘稠、暗红的血!
  血雨淅淅沥沥,将灰色的屋檐、斑驳的墙壁、湿漉漉的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恐怖的暗红。街上稀疏的行人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他们面无表情地走着,任由血雨淋湿他们的头发、衣衫,在脚下踩出一个个暗红的脚印。
  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无声的、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里。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崔韫枝,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这可怕的雨滴。然而,就在那些暗红的雨丝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前一瞬,它们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诡异地停滞、蒸发,消失无踪。
  她周身半尺之内,干燥而洁净,与这血雨滂沱的世界格格不入。
  方才在自己织造的幻境中,沈照山满身鲜血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中驱之不去。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理了理思绪。
  如果上一个幻境是自己的,那么这个幻境……
  十有八九是沈照山的!
  “沈照山!”她顾不上害怕,大声呼喊起来,声音在死寂的血色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无人应答。那些被血雨淋透的行人依旧麻木地走着,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如同没有灵魂的傀儡。
  那股奇异的甜香,在冰冷的血腥气中显得更加突兀和浓烈,丝丝缕缕,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心神。
  少女仔细辨别了一番,确定了香气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
  崔韫枝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和恐惧,顺着香气最浓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转过一个街角,一座远比周围建筑气派、却也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的府邸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紧闭,
  门上高悬的匾额在血雨的冲刷下,字迹显得有些模糊,但崔韫枝还是辨认了出来——
  将军府。
  那股令人心神不宁的甜香,正是从这座府邸深处弥漫而出,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崔韫枝的心沉到了谷底。沈照山……他在这里面?她颤抖着手,轻轻推了推那扇沉重的府门。
  吱呀——
  门没有锁,应声而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