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第130节
作者:贻珠      更新:2025-09-10 11:19      字数:4724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心头。她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冷,好冷……不仅是身体上的寒冷,更是心头的冰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叔为什么要背叛神医谷?那个昆戈的二王子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控制了神医谷多久?师父……师父他真的遇害了吗?还有多少弟子活着?他们被关在哪里?
  无数个问题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巨大的恐惧和对未知的担忧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开锁声。
  崔韫枝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戒备地盯紧那扇门。
  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大半。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穿着神医谷外门弟子的灰色短打衣衫,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看不出内容的糊状食物和一个馒头。
  那少年低着头,不敢看崔韫枝,将托盘轻轻放在门口的地上,就想转身退出去。
  “等等!”崔韫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少年的身形猛地一僵,脚步顿住了,头垂得更低。
  崔韫枝认出了他,是常在药圃帮忙的一个外门弟子,叫……好像叫石豆,性子有些怯懦,但以前干活还算踏实。
  “石豆?”崔韫枝试探着叫出他的名字。
  那少年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瞥了崔韫枝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羞愧和恐惧:“崔、崔姑娘……”
  崔韫枝看着他这副模样,立时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那股因背叛而燃起的怒火,又被一种复杂的悲哀压了下去。
  看来谷中确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或是被胁迫,或是被利诱,已经倒向了柳清源。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虚弱和无助:“我现在不想追究别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她紧紧盯着石豆,不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这谷里……除了我,还有别的活人吗?”
  石豆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赎罪的机会,连忙点头,声音急促而低微:“有的!有的!崔姑娘!谷里……谷里还有不少人活着!都、都被关在其他地方……”
  这个消息如微光一般,瞬间人崔韫枝生出了些气力。
  她心脏狂跳,趁热打铁,循循善诱地继续问,声音放得更缓:“好……好……谢谢你告诉我。那……你能不能再告诉我,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师父……谷主他老人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问出最后这句话时,声音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抖。
  石豆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挣扎和恐惧的神色,他不安地搓着手,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似乎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他才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抬头看了崔韫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语速极快地说道:
  “崔姑娘……我、我不能说太多!柳师叔他们看得紧……谷主他……谷主他老人家已经……已经遇害了……”他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但、但谷里真的还有别的活口!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您……您快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像是怕极了再待下去会泄露更多,或者说怕自己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和恐惧,猛地将地上的托盘往崔韫枝的方向又推了推,然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身拉开门,飞快地窜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再次“哐当”一声被从外面锁死。
  石豆走了,但他留下的话却雨点一样,滴答、滴答,砸在崔韫枝心上。
  师父……真的已经不在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被证实的那一刻,巨大的悲痛还是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眼前一阵发黑,温热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石豆说了,还有很多人活着!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想办法出去,找到他们!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她抹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打起精神,忍着高烧带来的眩晕和浑身酸痛,开始更仔细地探查这间囚室。墙壁、地面、天花板、那扇门……她一寸寸地摸索敲打,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薄弱点或机关。
  但结果令人绝望。这石室坚固得超乎想象,墙面和地面都是实心的岩石,那扇门厚重无比,门轴似乎都在外面。
  唯一的通风口高不可攀,且狭窄得连一只猫都钻不出去。她的心,随着探查的深入,一点点沉入了谷底。力气也在高烧和绝望的消耗下迅速流失……
  她颓然地靠坐在墙根,呼吸急促,脸颊烧得通红,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要这样困死在这里?
  就在她昏昏沉沉、几乎要被病热和绝望彻底吞噬之时——
  “砰!”
  一声巨大的、粗暴的撞击声猛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门锁被砸开的刺耳金属断裂声。
  那扇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重重撞在内侧的石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石室都仿佛随之震动。
  崔韫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脏骤停,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方才那个送饭的少年石豆,此刻竟被人像丢破麻袋一样,狠狠一脚踹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蜷缩着不敢动弹。
  门口,柳清源那张伪善的脸此刻彻底扭曲,充满了气急败坏的狰狞。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在崔韫枝身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笑声,盯着她看了良久,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剜出洞来。
  最后,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咧开,勾出一抹淬毒般的笑容,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声
  音嘶哑而亢奋:
  “去!把咱们尊贵的殿下请出来!”他特意加重了“殿下”两个字,充满了恶意的嘲弄,“让她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好去见她那位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的好情郎!哈哈哈哈!”
  情郎?
  沈照山……他来了?
  崔韫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他怎么就真的来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两个身材高大、面目阴沉、穿着不属于神医谷服饰的壮汉应声而入,径直朝着崔韫枝走来,伸手就要来抓她。
  崔韫枝心中惊涛骇浪,但越是危急关头,她骨子里那份骄傲就越发凸显。
  她强撑着虚软的身体,猛地往旁边一侧身,避开了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尽管这个动作让她一阵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崔韫枝挺直了脊背,尽管脸色苍白,发丝凌乱,衣衫狼狈,但那双看向柳清源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声音虽然沙哑,却清晰而坚定:
  “拿开你们的脏手!我自己会走!”
  第90章 天之下能和她死在一起。
  崔韫枝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挺直脊梁,一步步走出那间阴冷窒息的囚室。
  门外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深秋夜晚特有的凛冽和山谷中独有的草木湿气,竟让她因高烧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刹那。
  映入眼帘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这里果然是后山那片鳞次栉比的小药房!
  一排排低矮的石屋依着山势错落分布,每间都一模一样,平日里是给入门弟子和药童们辨识药材、练习初步炮制手艺的地方。因为她是师父的关门弟子,直接在内谷核心的药庐学习,确实很少到这片外围区域来,加之先前惊慌失措,竟一时没能立刻认出。
  此刻,夜色如墨汁般浓重地倾泻下来,只有零星几支火把插在石壁的架子上,跳跃的火光将这片区域映照得明暗不定,拉长出无数扭曲摇曳的影子,更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每一间药房的门窗都被厚厚的木板钉死,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死寂得如同一个个冰冷的石棺。
  看着这一排排紧闭的、如同沉默巨兽嘴巴般的石门,再联想到石豆那句“都、都被关在其他地方”,一个惊人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劈开崔韫枝混乱的思绪。
  是了!谷中人员不少,若要集中关押,还有什么地方比这一排排现成的、坚固且分散的石屋更合适?她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狂跳,血液都仿佛在烧灼的体温下沸腾起来。
  就在她脚步虚浮地即将被那两名壮汉押着离开这片区域时,崔韫枝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一直垂在身侧、被宽大袖口遮掩的右手猛地抬起。
  只见她指尖紧紧捏着一片不大却异常锋利的青色碎瓷片。
  那是方才在囚室里,她趁人不备,将那个破碗悄悄砸碎藏起来的。此刻,这枚小小的瓷片被她毫不犹豫地、精准地抵在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冰凉的瓷片尖端瞬间刺破皮肤,一丝鲜明的刺痛传来,紧接着,一道细细的、艳红的血线便沿着她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在火把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站住!”崔韫枝的声音因高烧和紧张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不容置疑的凛然,“柳清源!让我见到谷里剩下的人!现在!立刻!否则——”
  她手腕微微用力,那瓷片又陷入皮肉一分,更多的血珠渗了出来。她盯着脸色骤变的柳清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如同最后通牒:
  “——你们就抬着我的尸体,去见沈照山吧!”
  她在赌。
  赌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甚至用那个诡异药童引她入谷,绝不仅仅是为了杀她。赌他们留着她,必然有更大的图谋,而最大的可能,就是用她来对付、来胁迫沈照山。
  一个死的崔韫枝,对他们毫无价值。
  果然!
  柳清源脸上的狞笑和亢奋瞬间僵住,转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慌乱。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一直看起来柔弱温和的师侄女,竟会有如此烈性决绝的一面。
  他看着她脖颈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眼神剧烈闪烁,气得山羊胡子都在发抖。
  “你……你敢!”他嘶声威胁,但语气里的色厉内荏却暴露无遗。
  “你看我敢不敢!”崔韫寸毫不退让,眼神冰冷如刃,抵着瓷片的手指稳得出奇,没有一丝颤抖,“让我见到活人!否则,一切免谈!”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更衬得这片山坳死寂无声。那两名壮汉也停下了脚步,迟疑地看向柳清源。
  柳清源的脸色青白交错,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杀了崔韫枝容易,但坏了大计……
  “……好!好!好!”半晌,柳清源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阴毒得恨不得将崔韫枝生吞活剥,“崔韫枝,你够狠!老夫就让你死个明白!带她过去!”
  他恶狠狠地一挥手,指向旁边最近的一间药房。
  押着崔韫枝的壮汉迟疑了一下,在柳清源杀人般的目光瞪视下,只好粗暴地推搡着崔韫枝,朝着不远处其他的石屋走去。
  崔韫枝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喉咙。
  她猜对了!他们果然被关在这里!
  走到那石屋门前,只见门上同样钉着粗大的木条,一把巨大的铜锁挂在上面。一个看守模样的弟子在柳清源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哐当”一声打开了铜锁,然后费力地抬下那沉重的横木门栓。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石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崔韫枝那间囚室更浓烈、更污浊的臭气瞬间扑面而来。那是汗味、血污味、霉味混合成的,几乎令人窒息。
  借着身后火把投入的微弱光线,崔韫枝看到了令她心胆俱裂的一幕——
  不大的石屋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有她熟悉的师兄弟,有看着她和善的婶子,还有许多面孔稚嫩、吓得瑟瑟发抖的药童……
  他们个个面色蜡黄,眼神惊恐麻木,衣衫褴褛,许多身上还带着伤,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像牲口一样挤在一起,几乎无法动弹。
  在看到门被打开的瞬间,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恐惧的骚动和低泣声。
  “看到没有?”柳清源在她身后阴恻恻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残忍的快意,“放心,很快,你们就能团聚了……”
  ……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
  “韫枝……韫枝!”林婶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旁边的看守厉声喝止。
  “婶子!”崔韫枝再也忍不住,挣脱开押解之人的束缚,踉跄着扑跪到林婶子身边,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婶子……您还好吗?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他……”她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