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7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6 字数:3427
战争,总是会死人的,哪怕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依然会死不少人。
再后面,糜晃的幢旗还在,听那密集的脚步声,似乎多了不少人,莫非有城南百姓自发跟随?
“打胜仗,容易不容易?”邵勋将重剑扔给王雀儿,换了一把新的,笑问道。
“有督伯在,何敌不可破?”黄彪避开了邵勋的眼神,大声回应道。
老实说,他有点害怕这种眼神。
凶狠、嗜血、暴虐,带有淡淡的血红之色,与往常平静、温和、睿智的模样完全不是一回事。
按鬼怪志异中所写,督伯莫不是被什么老鬼附身了?
“督伯如此神勇,令人叹服。”弃弓捉刀的李重用略带崇敬的目光说道。
曾几何时,他虽被委任为队主,但一直板着张脸,没太多开心的模样。但经今日一战,看着邵勋身先士卒,一路砍翻西兵的勇烈场景,脸上突然有了几分笑意。
这般勇武之辈,在宿卫军、牙门军中当个幢主都够了。跟着这样的人厮杀,确实更容易活下来。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邵勋哈哈大笑,重剑往前一指,道:“但随我行!”
“但随我行!”黄彪、李重二人热血冲头,扭头向身后大吼。
“但随我行!”军士们喊声破天,士气高昂得无以复加,纷纷应道。
“但随我行!”声浪一直向后,传出去很远。
夫战,勇气也。
他们这幢人的底子本就不错,又是自愿当兵,被邵勋前后整训了一年有余,军纪肃然。
如果说临战之前,还有些许紧张、怀疑的话,那么经过刚才这么一阵的冲杀,信心暴增,士气也达到了很高的程度。
菜鸡互啄的战争,在装备水平没有明显差异的情况下,谁的士气更高昂,谁的赢面就更大。
于是,深秋冷雨之下,数百热血男儿排成整齐的阵势,在军官的带领下,沿着开阳门大街,墙列而进。
雨水冲刷不尽刀枪上的鲜血。
仓促集结起来的敌人被他们一冲而散。
溃兵哭喊着向北逃窜,与迎头而来的援军撞在一起,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
没人给他们调整的时间。
三百多人加快了脚步,成列逐奔,鼓噪而进,将人数远超他们的西兵杀得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邵勋哈哈大笑,提着滴血的重剑,朝正在拨转马首,试图逃窜的一名敌军将校用力斩下:“给我人马俱碎!”
“噗!”冲天的血柱飚起,却是重剑斩在了马身之上。
马儿痛苦地嘶鸣着,将敌军将校甩落马下。
邵勋顾不得拔出卡在马身里面的重剑,抽出步弓,直接套在落地的敌将脖子之上,用力一勒。
“死吧!”他满脸狰狞之色,肌肉虬结的双臂猛然发力。
敌将的脊背被死死压着,挣扎不得,片刻之后,脸上满是青紫,舌头都伸了出来。
邵勋又抽出匕首,也不管敌将是死是活,一点一点就将头颅割了下来。
“督伯威武!”军士们见着,纷纷大呼。
当是时也,马血淋得邵勋满头满脸,深秋冷雨之下,竟然还冒着丝丝热气。
血泊之中,他拎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玩意面露微笑,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残存的敌军远远见着,发一声喊,惊恐散去。
这人怕是跟张都督一样,有点病。
“追!”邵勋将人头甩在一边,随手捡起一杆长矛,大踏步向前。
第二十八章 敬重
整个追击行动一直持续到傍晚。
当邵勋站在壕沟边,看着百余名敌溃兵如下饺子般纵身跃入浑浊的河水之时,方才下令收兵。
真是孬种!宁愿投水也不敢返身拼命,这样的兵,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了。
黄彪抓了几个俘虏,这会用绳索捆着,押往后方。
邵勋拄着重剑,远远看着壕沟对岸的洛阳城。
壕沟是临时挖出来的,引入了河水,以做防御。
从军事角度来说,城南还是挺不错的。从城门到洛水也就十余里地,且建筑物繁多,不适合大军摆开阵势,这从敌军主攻洛阳东西两侧就能看得出来。
此时的平昌门、开阳门外军寨林立,刁斗森严。
城头亦有人走来走去,巡视不辍。
方才他们追杀敌军这么久,竟然没有守军出城配合,让他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守将不敢呢,还是接到了不准出击的命令。他懒得管了,或许衮衮诸公压根没把他们这些城外驻军当人吧。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邵勋转过身来,下令撤兵。
“诺!”几位队主纷纷应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执行力瞬间强了不止一个等级。
“杨督伯。”邵勋提着重剑,朝畏畏缩缩的杨宝走去。
杨宝面露恐惧,扭头看了看四周,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邵督伯饶命。”
邵勋哈哈一笑,道:“你服了?”
“服了。”杨宝连连说道。
“服了就好,滚。”
“诺。”杨宝连忙爬起,见有些军士远远瞄了他一眼,顿时面红耳赤。
他知道,此战过后,邵勋的威望更上一层楼,他已没有丝毫可能竞争。
方才邵勋若提剑杀了他,往壕沟里面一扔,真不一定有人替他出头——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死个督伯又怎么了?
好在人家比较心善,终究不是那种残暴到底之人,把他当个屁一样放了。从今往后,老老实实算了,毕竟跪也跪了,为了活命,不寒碜。
“邵君……”幢主糜晃从后头赶了过来。
他全程目睹了整场战斗,情绪激荡不已。赶来的路上,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当见到浑身浴血,衣甲多有破损的邵勋之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督护来得正好。”邵勋笑眯眯地说道。
战斗结束之后,他整个人似乎正常了不少。之前那个样子真的有点“疯”,让人担心,更让人害怕。
“督护欲面见王都督吗?”邵勋看着隔着一条吊桥的开阳门,问道。
糜晃沉吟难决。
依本心而言,他是想要过去的,毕竟王矩是他名义上的长官。
但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又兵微将寡,万一渡壕北上,被要求率部留守,然后遇到敌大队人马,不但无法脱身,还可能当了替死鬼,那就对不起全幢弟兄们了。
邵勋看他犹豫的样子,心中感慨。
若换个人,早就撒丫子跑路,撤回去了。辟雍以及东面的太学都是各自独立的院落,占地面积适中,馆舍众多,院墙不矮,厚两到三米,是可以作为长期坚守的据点的。
相反,留在开阳门的话,还得自己重新搭建营寨,物资补给多半也很困难,一旦遇大队敌军,那真的是炮灰了。
但糜晃这人啊,居然主动从全局考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该说他老实还是热心呢?
大晋朝若多几个这样的老实人,估计也不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吧。只可惜,大家都想得太多,囿于门户私计,事情就搞不好了。
“罢了,我遣人过河一趟,向王常侍报捷。这边就——撤兵吧。”糜晃最终下定了决心,说道。
“诺。”邵勋应道。
见邵勋答应得这么干脆,糜晃倒有点不会了,脱口问道:“邵郎君,方才打得那么顺手,斩杀敌军不下五百,真就这么撤了?”
邵勋想了想,觉得该对糜晃解释一下,免得他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说道:“督护有所不知。我军虽然打赢,但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糜晃下意识问道。
“贼军饱掠重负,战意不足,此其一也。”
“贼军四散各处,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一盘散沙,此其二也。”
“贼军初入洛阳,摸不清我方部署,以为有大军杀至,士气低落,此其三也。”
“有此三条,敌不败若何?”
“但若等他们缓过神来,整军再战,胜负可就两说了。咱们这兵,确实比西人强一些,可也强不了太多,更兼兵力寡弱,一旦贼势大炽,举众而来,怕是抵挡不住。”
“所以不如归去,谨守门户,以拖待变。反正咱们已经完成任务,帮王常侍扫清了一条街,还想怎样?甚至就连王常侍本人,怕是也没动过彻底击败张方的念头吧?”
“有道理。”糜晃点了点头,道:“就依郎君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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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兵回营之时,依原路返回。
刚打了胜仗的军士们兴高采烈,将敌人的器械、衣甲全部取走,作为自家储备。
他们当然没忘了西人劫掠的财货,一一收拢起来,装在大车上。
陈有根带着二十余名军士监督,不让任何人私藏。
而在他身后,赫然摆着数枚血淋淋的人头,那是不遵军令,私吞缴获的士兵,被查到后,当场斩首,没有任何宽宥。
邵督伯说得很清楚,劫掠是可以的,但不许私自行动,要有组织地劫掠——或者说派捐,即让被劫掠对象自己把钱财送上来。
劫掠所得钱财,一一清点入账,统一分发。
说白了,一切要有规矩,哪怕是劫掠的规矩。
有规矩,伤害就能降到最低。在搜刮百姓和养军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点,毕竟朝廷不可能总发下足额的钱粮。
邵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