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10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8      字数:3369
  实在危急的话,把人撤进洛阳城避一避算了。
  王弥这厮,战斗力也就那样,他没有本事攻破有数万禁军把守的洛阳城。
  邵勋在金谷园遇到了正在南下的学生兵。
  他们是去年在河北收拢的,总计172人,被邵勋私下里称为“邯郸六期”。
  他们的目的地是梁县武学,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金谷园,从今往后就是一个纯粹的农业生产基地。
  在这里逗留了数日后,二月十五,司徒王衍驱车而至。
  “再过月余,金谷园海棠花开,便是洛阳一处盛景,可惜君侯将此景锁闭于内,不让外人观赏,却是不美。”王衍信步徜徉在小溪流水之畔,看着遍布四周的海棠树,笑道。
  “司徒若想赏景,随时可来。这金谷园内的仆婢,我都想遣散了,免得害了他们,只留山下的庄客与磨坊。”邵勋说道:“司徒若等不及,今日便可住进来。”
  王衍呵呵一笑。
  他是很喜欢金谷园,但真不至于夺人所爱。
  不过,难得鲁阳侯愿意开放此地,那么时不时过来欣赏下美景,举办一些士人聚会,倒也不错。
  金谷园盛会,已是许久未有了,几乎成了传说。
  “南阳王模半月间连发两疏至朝廷。”走了一圈后,王、邵二人在凉亭内坐了下来,王衍开口道:“凉州张轨病风,口不能言,使其子茂摄州事。但陇西内史张越不服,与其兄酒泉太守张镇、西平太守曹祛,联名遣使至长安,请以秦州刺史贾龛代之。龛犹豫再三,乃止……”
  简单来说,凉州内部有很多人对张轨不服。
  他们先推举了贾龛,再举凉州军司杜耽摄州事,最后推举张越,反正谁当刺史都行,就是不能张轨继续当,可见有很深的内部矛盾。
  朝廷弄不清楚情况,于是这些人选一个都不同意,决定让侍中袁瑜去当凉州刺史。
  凉州听闻,遣治中杨澹驰诣长安,当着南阳王司马模的面,把自己耳朵割下来,置于盘中,担保张轨是被人诬陷的。
  都督雍、凉诸军事的司马模被如此血性男儿给镇住了,上表请停袁瑜的任命。
  “君侯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王衍问道。
  这是考我啊!
  邵勋理了理思绪,道:“张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对朝廷又很忠心。值此之际,当镇之以静,仍令其领旧职。仆听闻张凉州年少时住在宜阳女几山,我这便遣人挑些家乡礼物,朝廷可遣使携至凉州,善加抚慰。”
  云中坞就在女几山上。
  张轨少年时代住在宜阳,一度在女几山隐居,后得其叔父的门荫入仕名额,开启了官场生涯。在他的心目中,一直认为宜阳才是真正的故乡。
  听了邵勋的话,王衍微微颔首。
  这是老成持重的做法,他很满意。
  张轨其实还是比较忠心的。
  永宁元年(301),出任凉州刺史,到任后大破鲜卑贼匪,安定诸郡,并广施教化,局面为之一新。
  三年后,听闻河间王、成都王攻洛阳,他甚至还派了三千兵东行,欲入卫京师,可惜被司马颙所阻。
  在前年,他再度大破鲜卑,收降十余万口、牛羊马匹不计胜数,觅地安置。
  这样一个人,至少明面上十分忠心,对朝廷百般恭敬,没有理由动他的位置。
  况且,人家还很有统战价值。
  “青州那边,贼势果然大炽。”结束了凉州话题后,王衍又道:“此刻宫中怕是正在议论此事呢……”
  第三十九章 怎么打
  王弥是一个心智非常坚韧的反贼。
  第一次带着家僮部曲,加入刘伯根的宗教起义军,算是小股东,被幽州南下的鲜卑骑兵剿灭——段部鲜卑的雇佣兵业务是真的广,同时接两笔生意,五千骑南下豫州帮司马越,另有数千骑南下青州。
  第二次自己是大股东。很遗憾,被兖州刺史苟晞出兵剿灭。
  这是第三次了,几乎由他独资。
  从正月底开始,青州各郡就急报连连,王弥的部众愈发庞大,开始分兵各处,攻打郡县。而郡县无兵,守令多被杀。
  这个时候还没几个人重视,估计也就青州都督苟晞比较上心。
  进入二月后,情况明显严重了起来。
  如同癌细胞扩散一样,王弥部众的活动范围明显加大,人数也越来越多。
  甚至于,躲藏起来的天师道部众纷纷加入,并利用宗教关系,帮王弥拉人头、壮声势。
  二月底,刚回到绿柳园没几天的邵勋又被王衍喊去了洛阳,让他大呼晦气。
  地点还是上次的王家别院。
  吃过一次教训的王敦面无表情,在案几上铺开一份地图,简略地介绍了下情况。
  “贼势大炽。”王衍说道。
  “贼势滔天。”邵勋说道。
  他有些难以相信,因为贼人已经出现兖州、徐州境内了,据闻后续还有大队人马,蜂拥入兖。
  山东到河南多远?按王弥这个进军速度,邵勋完全可以判断,他们没怎么遇到阻碍,完全是在武装行军。
  容易攻打的郡城、县城一鼓而下。
  难以攻打的坞堡丢弃一边。
  容易拿下的村落、土围子、堡壁则啃掉,壮大实力。
  “司徒,事到如今,还怀疑我说的话吗?”邵勋问道。
  哪怕苟晞真打不过王弥,只要认真围剿、阻击了,都不至于让王弥搞出这种高歌猛进的行军速度——他又没小摩托!
  王衍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地图,却看不出所以然。片刻之后,他看向弟弟王敦,然后果断目光一转,看向邵勋。
  王敦脸上青气一闪,没有说话。
  邵勋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划,道:“设若王弥此刻从青州出发,如果不打仗,日行三十里,四月中可至许昌,五月可至洛阳。”
  青州到许昌多远?一千多里。
  日行三十里,那都算快的了,有的军队只能日行二十里。
  一千多里路,四十多天从青州赶到许昌,可能吗?
  可能的。前提是不打仗,一路武装行军。
  王弥有可能创造一仗不打,六十天速通山东、河南,抵达洛阳的奇迹。
  听到邵勋这话,王衍面无表情,因为他还不太相信。
  但如果一切成真,他内心之中对苟晞、司马越将会极为失望。
  他是只顾门户私计,但也不想朝廷完蛋。
  他的狡兔三窟,从来只盯着北方,他没有想过将中原拱手让人,苟安江南的事情。
  “太傅领兖、豫二州数万雄兵,怎可能令王弥如此轻松挺进许昌?莫要误人。”王敦忍不住了,这人好大的名声,怎地如此胡说八道。
  邵勋有些不耐烦。
  王敦这人,怎地心眼如此之小?我哪里得罪你了?
  不过还好,王家的掌权人是老壁灯。
  老壁灯有能力,但私心非常重,现在得忽悠住他,让他撑住洛阳的场面,给我遮风挡雨。
  “处仲,我确实不能肯定太傅一定会避让。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苟晞已经让了,太傅再让,又有什么奇怪的?石勒、石超等人已经进军河北,太傅兴许要把主力调去平定河北乱局呢。”邵勋说道。
  听到“处仲”二字,王敦怒极,你什么身份,敢称我表字?
  不过,怒到极点,他反倒一笑,道:“鲁阳侯言之有理,是我疏忽了。”
  王衍眉头一皱。
  邵勋不再理王敦。
  丢下妻子和部众,单骑逃回洛阳,无论有什么理由,都难逃“鼠辈”二字,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种人,就只能在士人圈子里撒泼。
  仗着自己的家世,笃定别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即便被抓下狱,也会有人营救,于是做点大胆、出格的事,混个名声。但当他真遇到生死时刻,且别人不会因为他的家世而手下留情的时候,就彻底现出原形了。
  “张凉州欲遣北宫纯等将率凉州精兵入卫洛京,这会估计已经上路了。”王衍突然说道:“但光靠他们并不足,还得靠禁军。君侯可有什么建议?”
  “仆只有四点。”邵勋说道。
  “其一,即刻核查禁军人数、器械,做到心中有数。”
  “其二,东阳门太仓有多少存粮,好好查一查。洛阳武库有多少器械,亦要查清楚。”
  “其三,修缮洛阳周边关塞。现下可能已来不及了,但可多多积存守具,以备不时之需。”
  “其四,下诏天下诸州,令其选送精卒、器械、钱粮入京。”
  “就这些?”
  “就这些。”
  王衍站起身,在院内走来走去,仔细思索。
  王敦有些烦躁,悄然离开了。
  邵勋继续看着地图。
  “君侯打算怎么打?防还是攻?”王衍停了下来,问道。
  “司徒,禁军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邵勋反问道。
  “看着——都还行。”王衍有些迟疑。
  他本来想说禁军可战的,但看着邵勋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他对自己的军事才能没把握,以前还会询问弟弟王敦,现在对他失望了,暗叹王家人或许都没有军略,故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一年多前的禁军只有两万人,却可击溃现在的五万多禁军。我这么说,司徒可信?”邵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