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211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1:58 字数:3202
“君侯但说如何打仗,莫要东拉西扯了。”王衍摆了摆手,说道。
“守洛阳,不在于洛阳本身,而在于洛阳八关。”邵勋说道:“为今之计,当探明王弥进军路线,再作计较。”
这是打算御敌于洛阳之外了,即利用洛阳盆地周边的山川地利,击败贼军。
邵勋说得很浅白,王衍听明白了,觉得这个方略算不得错。
当然,他也不会光听邵勋的。
他拉拢军事人才,也不可能只拉拢邵勋一人。
他会多方听取意见,最终再禀报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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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王衍入宫问对。
邵勋则离开别院,返回梁县驻地。
王家别院建得还是挺别致的。
春意融融之时,百花盛开,泉水叮咚。
曲折回环的连廊建于河塘之上,还可欣赏游鱼,别有意趣。
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偶尔传来的女人讥讽声和男人气急败坏的咒骂了。
邵勋穿过连廊之时,看到一个宫装丽人坐在前方。
眉毛细弯,皮肤白净,五官精致,明眸牿齿,整体虽然谈不上美绝人寰,但也可称一声漂亮。
更兼身上有股雍容典雅的气度,看人时,甚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呃,她看了自己一眼。
邵勋拱了拱手,离去了。
妇人扭过头去,继续盯着河塘。
出了王府之后,邵勋先去糜府拜访了一番,却没见到司隶校尉糜晃,听闻巡查诸县去了。
有心去曹馥府上一转,又有点发憷。
他现在自制力有点差,担心真的上马“整治”小红,反而不美。
洛阳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连续几年的和平,已经让人们忘了当初的惨痛记忆。
邵勋沿着东阳门内御街东行。
他走得很慢,仿佛在一步步丈量似的。
五年前,他还是个小人物,跟着糜晃从建春门入城,然后拐到这条御街上。
五年后,他已是王司徒的座上宾。
时光催人老,也催人奋进。
他做到了。
“回去。”出了东阳门后,他吩咐道。
“君侯,回哪里?”唐剑牵来马匹,问道。
“禹山坞。”
“诺。”
邵勋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现在要开始做战争准备了。
一场接一场,永远没有尽头。
王弥如果从许昌方向来洛阳,那么基本就两条路线,一条是邵勋当初数百里奔袭刘乔的路,一条则是经禹山坞附近的阳翟县,然后过轘辕关入洛阳。
前者可能性小一些,后者较大,因为更近。
其实,他都有点想兵发许昌,到那里去迎击王弥。
但他吃不准王弥部队的兵力和战斗力,更担心洛阳那帮孙子不派援兵、不发粮草,把自己晾在许昌——他们完全做得出来。
这是一个相互间没有信任的社会啊。
回到梁县之后,邵勋便开始了大练兵。
而此时,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三月,王弥的动向愈发明显,主力部队已经进入兖州。
太傅司马越又来了迷之操作。
先是以有人欲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为由,将其关入金墉城,然后鸩杀。
随后,遣河北降将王斌率五千甲士,打着“入卫京师”的旗号来到洛阳。
最后,太傅离开了许昌,移镇鄄城。
这个架势,完全是策应河北的模样,因为他还连连催促王浚,南下共击石勒。
王浚其实还能摇来鲜卑骑兵,当初镇压刘伯根的那批鲜卑人,甚至还有不少具装甲骑,但人家来不来就不好说了,毕竟在长安吃过亏。
三月二十日,卢志匆匆来到禹山坞,第一句话就让邵勋大惊:“君侯宜撤离禹山坞军民,退保梁县。”
第四十章 人设
禹山坞外的桑林内,已吐出了点点嫩芽。
菜畦之内,早韭已经长得老高。
牛羊马驴在山脚下徘徊,时而低头嚼吃嫩草,时而抬起头来,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人类。
“吃谁的饭……穿谁的衣……”银枪军第七幢的官兵们喊着口号,进行着艰苦的训练。
甚至就连堡丁,今天都被拉出来集体操练了一番。
妇人在地里忙活着,感到劳累时,便直起腰,看着远处正在操练的父亲、兄弟、丈夫,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孩童们去河边取水浇菜,去山上捡拾柴禾,去照料牲畜,偶尔打打闹闹,欢快的笑声洒满一路。
这就是禹山坞,就是禹山坞堡民们辛苦又朴素的生活。
难道要把他们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也剥夺了?
“君侯欲做纯臣耶?”卢志的话就是这么犀利,直指核心。
“我并非纯臣,君当知也。”邵勋回道。
“君侯想做什么样的臣子?”卢志不放过他,直接问道。
邵勋不敢回答,只能含糊说道:“我愿为朝廷拼杀。”
卢志呵呵一笑,道:“朝廷若在,君侯居洛阳、荆州之间,便可不腹背受敌。朝廷若不在,天下无主,四方混战,别说荆州、南阳之兵可能攻杀过来,豫州、关中之兵亦可能围攻而至。君侯确实需要朝廷。”
邵勋尴尬地笑了笑。
谋士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他还在打马虎眼,逼问一句才透露一点。
这是什么?这是不信任卢志,毕竟他才来“上班”几个月而已。
不过卢志确实点出了核心。
朝廷现在还有名义,可委任刺史、太守、都督,天下方伯还在解送赋税、输送女乐、工匠入京值役,甚至还有人派兵入卫京师。
如果能在朝堂上得一合作者,帮自己稳住其他方向,得以集中精力开拓,河南起家才有可能。
唐末朱温镇汴,也是打着剿灭秦宗权的名义,让四周藩镇不来攻他,甚至在朝廷派来的都统、监军的催促下,结成同盟。
消灭秦宗权的过程中,朱温不但清理了宣武镇内的刺头,还借机吞并义成、东都、奉国、河阳等藩镇,时机成熟后与山东二朱、徐州时溥、青州王师范翻脸,专心向东,扩大地盘。
在起家的前期,朝廷政治上的帮助十分重要,不知道能为自己挡掉多少刀兵之灾。
从这个角度来说,邵勋是有动机维护大晋朝廷的,至少不能让它过快倒下,或者严重损失威望,这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子道既清楚其间道理,为何还让我撤掉禹山坞军民。此坞依山而建,并非处在旷平之地上,王弥纵然要经此道北上,也不一定非要打禹山坞吧?”邵勋说道:“此獠一路行来,州郡但闭门自守,也没见王弥停下来攻谁。他的眼中,大概只有许昌、洛阳吧?”
兖州那边,已经有太守因为坐视贼军过境,而被朝廷撤职了。
当然,朝廷也只能拿太守们出气了。司马越带着大军离开许昌,避往鄄城,朝廷就没法撤他的职。
卢志想了想,叹道:“君侯既坚持,便罢了。但禹山坞仓城不大,储粮有限,最好把老弱妇孺撤来梁县,临时安置。堡丁就留下,协助军士守城。”
“可。”邵勋说道。
山下的农田、麻田、桑林可能会遭殃了,不管打赢打输,禹山坞今年都会遭受重创。
“可知王弥有多少兵众?”卢志又问道。
“出青、徐二州时便有五六万人,现在却不知也。”邵勋说道:“沿途有不少豪强、天师道教众乃至郡国兵士败类加入其中,待至许昌,可能会有十万之众,或许更多。”
“十余万众,便不能硬来了。”卢志道:“也不知其战力几何,确实只能先稳一稳,看清其实力,再做打算。”
不能不打,直接让开。毕竟你是朝廷大将,享受了朝廷的诸多好处,趴在朝廷身上吸血养兵,如果不能体现出价值,不能承担义务,你有什么用?
也不能拼得太狠,大量消耗己方实力,那样朝廷有可能会秋后算账。
其间的度,并不好把握。
只想拿好处,却不愿付出代价,太理想了。
“子道有何良策?”邵勋虚心请教道。
“君侯既不愿撤离禹山坞,仆只有中策了。”卢志说道:“主力前出至郏城、襄城境内,屯于汝水西岸。贼众若来,可阻河而拒。离禹山坞更近,呼应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若贼走梁县、伊阙关入洛阳,那么就要在汝水大打出手,绝不能让贼人突入进来,否则基业尽成灰矣。”
“若贼走阳翟、轘辕关入洛阳,则蹑其后,与轘辕关守军前后夹击,将贼人歼灭在山谷之内。”
“王弥穿州过境,刺史、太守们但闭门自守,其志必骄,就让洛南的山谷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自古以来,山川便是战争中非常重要的因素。阻河而隔,与直接面对面,完全是两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