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14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0      字数:3112
  他懒得和梁芬争夺勤王之功,没必要。
  七十多艘漕船,装载了三十多万斛粮食,这个功劳更大。
  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太尉,你从头到尾都在洛阳,觉得匈奴人是认真在打吗?”邵勋问道。
  王衍迟疑了一会,道:“不太像。”
  邵勋懂了。
  连王衍这种不怎么懂军事的人都看出来匈奴的攻势不激烈了,那就只说明一件事:匈奴的目标不是洛阳。
  这和他之前的判断一样。
  “匈奴往哪退了?”他又问道。
  “往孟津退了。”梁芬上前说道:“我遣北宫纯率军追击溃敌,一部匈奴向西逃窜,过新安,大部分则退往孟津。孟津那边有不少人,曾试图伏击北宫纯,未得逞。凉州兵退回之时,远远见到孟津方向大火冲天,匈奴人应是烧浮桥退守北岸了。”
  “河内有多少敌军?”
  “这却只有老夫才能回答你了。”梁芬深深地看了邵勋一眼,决定卖个人情,道:“我部俘得贼将,得知伪汉河内王粲曾驻野王,后东巡汲郡而去。”
  邵勋一听,只觉豁然开朗,之前一直笼罩在上空的战争迷雾终于被狠狠撕开了一角。
  两个可能:一、匈奴将他吸引至洛阳,围杀于城下;二、匈奴避实就虚,攻兖豫二州。
  第一个可能已经被排除了。
  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匈奴打他的老巢去了。
  “全忠,你不入城陛见天子?”王衍在一旁问道。
  邵勋看了看正在一艘艘卸货的船只,摇了摇头,道:“太尉,能不能想办法多召集些人手和车辆,加快卸粮?我急着回援。”
  王衍一怔,道:“天子意欲召集诸军,驱逐匈奴残军,你……”
  “驱逐个鸟!”邵勋破口大骂道:“贼情不明,万勿轻举妄动。谁知道野外还有多少匈奴?一切都是推测罢了。”
  王衍默默点头。
  荀藩、刘暾也面有惭色,很显然他们并未力谏天子。
  实话实说,他们对邵勋押运漕粮进京的行为是非常满意的,既解了洛阳的燃眉之急,又极大提振了守军的士气。
  如果他不来,那就真的让人失望了。
  相忍为国是他提出来的,大家谁也离不开谁,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以为绝望之下,朝廷没手段制衡你了么?
  好在他来了,人品确实不错。跋扈归跋扈,能干事就行。
  现在他要走,其实也说得过去,没必要过多留难。
  有了卫将军梁芬带来的一万四千步骑,粮食又有了,守军士气还得到了极大的提振,接下来应该没有大碍了。
  王衍也不废话,立刻遣人回城,调集部分守城丁壮,搜集大车,准备出城卸粮。
  邵勋松了口气。
  阳渠连通城内的翟泉、天渊池、绿水池、九龙池等湖泊,若等漕船一艘艘经水门(城墙上的水道凿孔,位于东阳门附近)入城,碇泊后再卸货,实在太慢了,他等不及。
  但即便如此,现在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全部卸完货。
  也罢,走了这么一路,将士们生理和心理上多有疲累,急需休整一番,顺便再补充些物资。
  眼见着无甚事了,荀藩、刘暾二人告辞离去,回宫禀报。
  邵勋则拉着梁芬、王衍又说了一会话。
  “梁公,能否将手头骑军借我?”邵勋问道。
  说这话时有点不好意思。
  凉州兵是张轨的,任务是勤王,只不过因为长安沦陷,暂时没回去罢了。
  朝廷将这支部队暂时交给梁芬统带,将来如果道路被打通,他们很可能还是要回去的。
  现在跟着你去打仗算怎么回事?
  梁芬闻言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道:“现在还有骑两千、步卒两千六百余。我一声令下,倒是可以让他们跟你去打仗,只是——”
  “我欠梁公一个人情。”邵勋说道:“日后定有回报。”
  王衍在旁边叹了口气,道:“这也没旁人,老夫就直说了。如今这个形势,谁都离不了谁。帮全忠一次,让他料理了难事,若匈奴再来洛阳,全忠还能来勤王。梁将军,帮人便是帮己。”
  梁芬沉默片刻,突然感慨道:“陈公带着两万人马,一路上溯,冲破重重阻截,抵达洛阳。如此强横战力,属实难得。”
  邵勋看着他,等待下文。
  “也罢。”经历了这一次,梁芬心中也有些想法了,只听他叹道:“一会我让北宫纯过来,你和他商量下如何个走法。”
  “谢梁公。”邵勋长身一礼,真心实意感谢道。
  他隐隐感觉,梁芬、王衍似乎猜出了些匈奴主力的动向。
  谢完梁芬后,邵勋又看向王衍,道:“太尉,能否让朝廷通融一下,把骁骑军借给我?”
  王衍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 搞一下
  整个卸粮工作持续到二十七日傍晚才结束。
  这几天,邵勋一直在南阳王府内谋划行军路线。
  漕船他看过了,一艘载四千五百斛粮,在这个时代不算小,但也没多大。
  关键是型制问题,把这么多步兵和骑兵全塞进去带走是不可能的。
  粮食可以充分利用空间,人不行。
  粮食、器械、士兵外加操船的运兵,一艘船也就能载个百十人,而且还得改造一番,毕竟这不是专业的战舰。
  七十余艘船,差不多也就只能把银枪军都带走,辅兵都没法携带。
  义从军、骁骑军以及凉州军这大几千人就更不行了,偏偏他们才是主力——步兵去抄截匈奴后路,作用太小。
  如果不带步兵,只装载骑兵的话,数量要锐减。
  马在船上可不会多老实,往往需要更大的空间,带不了几个人。
  思来想去,只有分兵了。
  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是,连番战争之下,洛阳城中其实没多少马骡。
  邵勋带过来两千余骑兵,总共不到三千二百匹马,外加充数的骡子数百,其中不少还是沿途缴获的。
  平时儿郎们都是牵马步行,速度和步兵一样……
  北宫纯手下那两千骑好不到哪去,全军战马、乘马三千匹出头。
  骁骑军堪堪人手一匹马,更穷。
  这样的骑兵,真谈不上什么机动性,速度比步兵快得有限。
  马这种工具,获得的速度赶不上消耗的速度,真的太稀缺了,处处制约着计划的制定。
  邵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皱眉思索。
  得搞一下!
  若搞不成,就只能凑一凑马,少带点人了,或者干脆改变路线,让骑兵退出他的行动计划。
  战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取舍。
  取舍到最后,能用最丑陋的方式赢得胜利就很不错了。
  至于以最荡气回肠、最暴力美学、最英雄气的方式取得胜利,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戎马一生中能有一两次就算很幸运了——他运气不错,已经在苟晞身上有过一次千里奔袭。
  想到这里,他坐了下来,认真思考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思考的同时,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地图上的某个点。
  就你了。
  九月二十八日一早,大队人马便离开了洛阳。
  当是时也,车阵行驶在洛水南岸,光甲耀日,旌旗蔽野。
  骑兵牵马步行,护卫在车阵外侧。
  河面上空空荡荡,一艘船只也无。
  运粮任务已经完成,自然不再需要这些玩意了。
  匈奴游骑其实不太敢靠近了。
  一者是因为他们人少了,二者是因为这支部队实在不好对付,靠近纯粹是讨打呢,毕竟那些弩箭可不是摆设。
  再者,他们的骑兵是真多啊。时不时上马冲杀一阵,将他们向外赶。
  结果当行军到傍晚扎营之时,这些匈奴游骑便一哄而散,连夜间骚扰也放弃了,没意义。
  第二天继续行军。
  到了正午时分,洛水以南的匈奴骑兵陡然多了起来。
  这其实可以理解。
  现在整个洛阳战场陷入了完全的停滞之中,只有银枪军这一支部队还在行军,自然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匈奴人呼朋唤友,将能找到的游骑都调拨了过来,试图跟护卫在车阵外侧的晋军骑兵斗一斗。
  晋军也一反常态,主动出击,双方骑兵你来我往,在旷野中反复厮杀,各有损伤。
  当天夜里,大军扎营于洛水南岸。
  这个时候,洛水以北数里的九曲渎上,一支船队趁夜出行,悄然东下。
  第三天继续行军。
  双方骑兵的游斗更加激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