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33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0      字数:3403
  “烦劳军司了。”司马毗笑道。
  母亲生病之后、邵勋回来之前,他着实享受了一个月的权力。
  诚然,理政是十分枯燥的,毫无乐趣可言,但对他来说十分新鲜,看着幕僚以及赶来述职的官员们那毕恭毕敬的眼神,别提多受用了。
  他现在还没厌烦,正在兴头上,突然之间被人拿走了“玩具”,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才是东海王、镇军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换一个军司。
  好吧,司马毗不傻,他知道这个军司换不了,也没必要换,只是有些情绪罢了。
  唔,今天来此蹲守邵勋,可不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司马毗定了定神,悄悄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军司既已探望过母妃,不知母妃疾愈否?”
  闾丘冲还不明所以,卞敦却已低下了头。
  大王没那么傻吧?这是要掀盖子?
  “未曾。”邵勋看了他一眼,回道。
  “那就该延请名医——”
  “大王无需操心此事。”邵勋不悦道:“静养数月即可。”
  “为何?”
  “今年以来,贼寇屡屡渡河南下,袭扰陈留、濮阳、东平,践踏禾稼,烧毁房屋,令百姓居无定所、口中乏食。九月之后,匈奴数万步骑突入兖州,流毒数百里,死伤无算。”邵勋说道:“太妃理政,看着各地飞来的奏报,忧愤不已,故致此疾。”
  司马毗不说话了。
  邵勋心中不爽,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兖州这副烂摊子,是那么容易理顺的?别看我今年打赢了匈奴,但豫兖二州有十三个郡国受到匈奴侵掠,明春青黄不接之时,不知有多少人饿肚子。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仗,即便打赢了,损失也很大。大王但内里坐,外事我来处理便可。”
  司马毗心中憋屈,但讷讷不敢言。
  邵勋向他点了点头,径直离了书房。
  穿过庭院之时,幕府僚佐、小吏纷纷向他行礼。
  就连糜直派在此处的五百兵卒,都用东海乡音向他打招呼。
  邵勋含笑致意。
  这个幕府,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他的一样。
  相信再过几年,就不仅仅是表面上如此了,而是真的彻底由他一人说了算。
  第五十二章 南阳与秦州
  十一月底,有客自许昌来。
  范阳王妃卢氏在看到南阳王妃刘氏的时候,还是比较尴尬的。
  不过,在裴妃的开解下,两人之间的芥蒂很快消除了。
  毕竟,刘氏经历了那么多,对有些事没那么执着了。
  “你还在写思妇诗么?”刘氏一边缝制着小儿用的衣物,一边问道。
  卢氏有些脸红,怎么大家都知道她这个爱好?
  思妇诗是一个诗坛流派,曹植就很喜欢写。
  范阳王虓常年在外征战,卢氏闺中寂寞,就喜欢读写一些思妇诗,有时候还会寄给范阳王,只可惜甚少得到回应。
  “小禾,你怎么也……”卢氏看向刘氏,轻声问道。
  刘氏觉得自己应该悲伤一点,至少眼圈一红,但可耻地失败了,于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你那两个家臣都投郎君了,带着两百护兵,在广成泽看管屯丁俘虏。”卢氏又说道:“流华院我也不要了,就给你吧。”
  刘氏没有推辞。
  带过来的钱几乎用光了,不然的话,韦辅、梁臣至于为陈公干活么?
  她唯一的住所南阳王府,位于洛阳城东,并不安全,甚至可能已经毁于战火。而在洛阳城中,南阳王并没有置宅,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住到范阳王府去。
  熏娘愿意把广成泽的流华院送给她,再好不过了。该院有田地,有庄客,至少衣食有着落了。
  “熏娘,当初我对你说了些重话……”刘氏这下的眼圈是真的红了。
  “无妨。”卢氏抱住了刘氏,亦有些哭音,道:“我们几人,当年情同姐妹,一起游艺。乱世来后,就只剩下你我还有花奴三人了。”
  司马越四兄弟之中,新蔡王腾的正妃于邺城不知所终,高密王病死后,正妃返回青州,亦不知所终。
  如果刘氏没来洛阳争夺家产,南阳王妃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卢氏自范阳王死后,更是过得战战兢兢,怕被人吃绝户。
  五个好姐妹,现在只有三人在此聚首。
  卢氏、刘氏想到此事,忍不住哀伤哭泣。乱世之中,即便贵为王妃,亦不得免。
  “现在苦尽甘来了。”哭完之后,卢氏抹了抹眼泪,感叹道。
  她的无心之语,却让刘氏脸有些红。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志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尤其是在好姐妹的瓦解下,快要彻底崩溃了。
  她觉得不该这么沉沦,于是软弱地挣扎了一句:“陈公也不是好人,他把我们这一系的女人都弄了回来给他生孩子。”
  说完,似乎感觉不妥。
  对面的卢氏果然闹了个大红脸。
  她昨天来的,直接被郎君抱入房中,当悠长满足的叹息声响起后,后面完全迷糊了。
  体型娇小的她好像被郎君抱在怀里,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别乱说。”卢氏啐了一口。
  刘氏低下了头。
  其实,她有些不太喜欢熏娘过来,心底总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花奴喊我过来,你可知是为了何事?”卢氏问道。
  “她——可能想一步步让你们知道些什么吧,我也说不好。”刘氏叹了口气,失落感愈发严重了。
  如果花奴不顾他人看法,入邵府为妻妾,这边可就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已经不是失落,好像是恐惧了。
  偏偏她还没名没分地为陈公生了个女儿,却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该找个机会,私下里去狠狠骂一下那个人。
  “小禾。”卢氏抓住了她的手,道:“待花奴生完孩子后,我们再一起踏青游艺。不,不光明年,以后年年如此,如何?”
  “好……”刘氏软弱地回了一句。
  说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脸莫名地烧了一下。
  完蛋了,所有人都在拉她下水,自己还不是很想挣扎的样子。
  “嘻嘻。”卢氏一笑,又道:“听闻郎君很欣赏梁臣、韦辅,打算委以重任呢。”
  “啊?”刘氏清醒了过来,问道:“他俩能担纲什么重任?”
  “小禾,你当了那么久南阳王妃,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么?”卢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刘氏似有所悟,又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南阳国是你家的!”卢氏气鼓鼓地说道:“梁臣乃关西大将,虽然是梁氏疏属,但在卫将军梁芬面前也可腆着脸叙一叙家谊。韦辅是南阳王心腹家臣,出身京兆韦氏,乃关中豪族。你带来的二百护兵,亦是关中骁锐。服侍你这个关中主母的婢女,甚至都是各大家族、氐羌酋长送来的,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刘氏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梁臣、韦辅若要外放为官,一定会来向我辞行的。”刘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卢氏突然语塞,只好实话实说:“昨晚我才向郎君提议的,没那么快。”
  “谁教你的?是不是花奴?”这个时候,刘氏突然聪明了起来,问道。
  “是……”卢氏说道:“郎君昨日收到军报,王如被手下斩了头颅,送往梁芬营中,襄阳已为其所克。花奴听完后,给郎君支了个主意,让韦辅、梁臣带人前往南阳国,招抚关西流民,制衡一下梁芬。如果你愿意,南阳王太妃也可去封国。”
  刘氏这才明白了过来,暗叹这些时日一直陷入在某种情绪中不可自拔,根本没关心外间的局势。
  丈夫被匈奴抓走了,传闻已被刘汉所杀。
  她的长子、南阳王世子司马保今年满十六岁,在匈奴入侵关中前,担任西中郎将,出镇秦州上邽,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听闻已袭爵南阳王,并未投降匈奴。
  “小禾。”卢氏凑近了过来,低声说道:“花奴说郎君最实在不过了,你若有用处,他马上就会过来嘘寒问暖,对你好的。”
  “呸。”刘氏啐了一口,道:“我……我恨他还来不及。”
  “小禾。”卢氏又道:“乱世之中,女人总得有个依靠,不然会是什么下场?”
  刘氏默然不语。
  她想起了考城人心惶惶的时候,那个人跃马高岗,一呼百应的样子,英武男儿的气息几乎充塞天地间。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烦意乱,道:“他就靠女人成事么?”
  卢氏闻言,偷笑了一下,道:“郎君落魄的时候,从我这拿了好多钱。”
  刘氏噗嗤一笑。
  她知道,说什么靠女人成事,只是笑谈罢了。
  陈公领军征战,屡破顽敌,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再会逗女人开心,如果不能在高平城下摧垮匈奴骑兵,一切都是白费。
  “小禾。”卢氏拉着她的手,道:“以后我们三个,可以手挽着手一起踏青,谁都不要走散,好不好?”
  刘氏没有回答,只道:“陈公只当我是仆婢……”
  说完,感觉这语气有些不对劲,顿时臊得慌。
  卢氏看她脸上的表情,暗暗松了口气,嫂嫂交代下来的任务终于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