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67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1      字数:3250
  黑矟军以新兵居多,被打得步步后退。
  好在涌进来的己方军士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数量高达两千的河阳丁壮,挥舞着各色兵器甚至是粗陋的木矛,与敌军迎面战在一起。
  战局又一点一点扳了回来。
  “去死!”当彭陵一槊捅死一人后,敌军开始向后退却,渐渐不支。
  一炷香过后,敌军彻底崩溃,向后散去。
  黑矟军与河阳丁壮趁势追杀,连新夺占的营地也不要了,一路追袭,直接杀到敌中军营垒附近。
  ******
  战至午后,中军营垒处打得越来越惨烈了。
  赵固将数百亲军也投了进去督战,但依然阻止不了晋军的涌入。
  到了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带人冲杀,才稍稍遏制住了晋人的攻势。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将冲进营内的银枪军士卒清除干净。
  无论是发射弓弩、箭矢,还是带精兵冲锋,抑或是匈奴骑兵发起了亡命冲锋,都没有什么效果。
  银枪军即便伤亡惨重,不断有人倒地,但依然牢牢结成阵势,掩护着后续人马冲进来。
  打到这个时候,赵固知道完蛋了。
  营垒被攻破只在今日,没有任何可能拖到明天。
  邵贼这两日的进攻,完全不顾伤亡,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冲猛打,将认为能固守营地至少十天半月的他们给击了个粉碎。
  赵固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扇了无数个耳光一般,更有些恐惧,因为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勇气对上邵勋。
  匈奴骑兵已经有人溜了,从其他营门撤走,但也有人绝望地发起了最后一轮冲锋,试图将突入营中的晋军冲散。
  “杀贼!”南边响起了震天的怒吼声。
  赵固扭头望去,却见南边的营墙上,雪亮的槊刃冒出头来,接着是黑漆漆的槊杆,然后是大群兵士。
  南墙上没多少人,即便有,战力也非常可疑。
  他们只与黑矟军纠缠了一小会,就如雨点般落下——不是被杀死后倒地,而是失去了战斗意志,自己跳下来的。
  黑矟军亦跟着跳下。
  他们没有管那些四处乱窜的溃兵,稍稍整队之后,直朝正与银枪军厮杀的匈奴步骑主力杀来。
  完了!正面本就快顶不住了,再被侧面一击,全军崩溃已然难以避免。
  赵固扭头一看,高台上的“刘”字大旗仍在飘扬,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一突,来不及咒骂刘敷弃军而逃,在亲兵的掩护下,奔向后方。
  对面有人递来了马缰,他直接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部分亲兵对他拜了一拜,大声道:“请将军照顾我等妻小。”
  然后红着眼睛,返身冲杀了回去。
  但大势若此,些许勇武忠贞之士的努力又能决定什么呢?
  他们的反击如同丢入湖中的石子一般,只掀起了微小的波澜,很快就沉寂无声。
  最后能打的军士拼光了,刘敷、赵固也跑了,匈奴中军大营内残存的数千军士,迎来了总崩溃。
  谁都没想到,三万步骑固守营寨,却只坚持了两天……
  第八十二章 迟到的惊喜
  大河南岸,正在运输材料的车队突然间停了下来。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骑兵越来越近。
  随车的军士、丁壮、驭手们发一声喊,纷纷溃散。
  骑兵迅疾冲至,分成两翼,包抄迂回。
  河畔旷野之上,矢落如雨,鲜血飞舞。
  数千骑只用了一小会,就把整个车队近千军民尽数屠戮。
  片刻之后,大火冲天而起,从洛阳运来的各色物资熊熊燃烧着,付之一炬。
  骑兵又向北冲去。
  河阳南城已经得到了消息,但还是很混乱。
  百姓们纷纷走避,躲进了粗陋的土围子内,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些突然杀至的敌骑。
  成年男丁大部分被抽调至河北岸厮杀了,此时留在南岸的,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十几岁的少年。
  但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如果野地里遭遇大队骑兵,肯定吓破胆了,四处奔逃没得说。但这会躲在土墙或木栅栏后面,身边又都是亲眷,不由得勇气大增,纷纷手持木矛、猎弓、柴刀、木棓等器械,紧张地注视着在外头打转的敌骑,准备拼命。
  骑兵四处逡巡,围杀了一批来不及撤回去的百姓,缴获了些许物资,然后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集中力量攻破一些土围子,这当然可以办到,但值得吗?
  他们现在根本不可能如流民帅那样停下来,裹挟丁壮,如滚雪球那样发展壮大,那需要时间,而他们没有时间。
  石勒的大旗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了孟津南岸。
  他翻身下马,在将校们的簇拥下,仔细检视着前方。
  河阳南城矗立在渡口以西,紧贴着驿道。
  这毕竟是城市,不是关塞,不会让驿道直接从城内通过。但如此紧贴着,依然可以视作截断了驿道——从城头射箭、发弩,完全可以让交通停摆。
  “可以遣一部精骑,远远绕开,从田野中穿过,直抵桥头。”桃豹拿马鞭指着前方,说道:“城北到桥头足有里许,精骑杀至,晋人必不敢出城,或可夺占浮桥。”
  “不妥。”逯明出言反对:“游骑回报,桥头有数百丁壮,摆了许多拒马、辎重车,没法直接冲过去。”
  “几百田舍夫而已,儿郎们下马厮杀,可以将其击溃。夔安已经带人过去了,你看着吧。”
  “烧了浮桥又有何用?只要没法拿下南城,人家多费些时日,多花些钱粮,还能重新建起来。”
  “我看他们不舒服,怎么了?杀了张越兄弟,我现在就想报仇。”
  “够了!”石勒斥道。
  众人立刻闭嘴。
  石勒继续眺望着远处。
  河北岸的杀声渐渐稀落了下来,这让他有些忧虑。
  来的路上就收到消息,得知邵勋率部东行,攻遮马堤大营。收拢人马赶过来后,发现战事已然打响,而今却不知打到什么程度了。
  如果渤海王获胜,那么他这边就加紧攻势。
  如果渤海王失败,那么就撤走。
  很明确的思路,没有任何疑义。毕竟他也没法从孟津飞过黄河,与渤海王汇合——桥还没修通呢。
  现在他需要判断北岸打得怎么样了。
  “随我上前观瞭。”石勒又上了马背,向前疾驰而去,将校们纷纷跟上。
  河阳南城与桥头之间,战斗正在进行着。
  夔安挑了数百善于射箭之辈,下马持步弓攒射,将聚集在桥头的几百丁壮射得抬不起头来,当石勒抵达时,他们几乎要溃散了。
  南城内派了一些会射箭的丁壮出城,很快被打得狼狈而逃,差点让骑兵追过来夺占城门。从此以后,他们就坚守不出了,守着这座几乎没什么意义的乌龟壳——守城军士若不敢出城野战,城池的作用就大大降低了,成为一个单纯的物资、兵员“存放点”。
  石勒几乎没关注战场,只盯着北岸。
  那边到底打成什么样了?
  “大将军。”夔安策马而回,远远行礼。
  在他身后,桥头的守军已经完全溃散,人挤人逃向中潬城方向。
  中潬城也没多少人,他们甚至拆了靠近河渚的几艘船,将浮桥断开,免得被石勒趁虚夺占。
  溃兵逃到浮桥边缘,看着前面断开的浮桥,哭喊连天。
  中潬城找到了仅有的几艘小船,将他们一一渡了上去。
  南桥之上,匈奴人抱着柴草冲了过来,然后浇上火油,引燃。
  “噼啪”之声渐渐响起,浓烟冲天而起,花费数月时间修建的河阳南桥,已经注定要毁灭了。
  中潬城又派人乘船去拆桥,尽可能收回一些尚未被大火波及的浮船,但已经改变不了大局。
  匈奴骑兵故意在南岸等了一会。
  河阳南城始终大门紧闭,留守军士跟鹌鹑一样,不敢出战,眼睁睁看着浮桥被烧毁。
  从头到尾,石勒都没阻止。
  而这种不阻止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他内心的倾向:我尽力了,渤海王打成什么样,与我无关。
  放了这一把大火,北岸不可能看不见。
  邵贼把能用的丁壮都调去北岸了,若让他们知道南岸遭袭,军心定然动荡,士气低落之下,能不能攻破渤海王的营垒,可就难说了——大概率能坚持到援军抵达。
  石勒又在渡口附近徘徊了会,随后便上马,带着骑军呼啸而去,看看能不能再捞一点便宜。
  取舍取舍,邵贼既然做了取舍,那我就把你舍掉的这部分狠狠砸烂。
  ******
  在石勒率部袭击南岸的时候,北岸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进入到了追亡逐北的阶段。
  刘敷并没有跑远。
  他在数千骑兵的护卫下,于远处逡巡不定。
  良久之后,指派了几名将领,带三千余骑前去接应溃兵。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