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8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1      字数:3467
  说完,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确实当为陈公贺。”西阁祭酒曹胤、督护糜直同时起身,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场中气氛顿时有点微妙了。
  幕府诸僚佐都是精明人,对府中涌动的暗流一清二楚。
  随着镇军将军逐渐成长起来,特别是开过年后就要娶东海王氏的新妇了,向太妃要权的呼声渐起。
  这并非杞人忧天。
  对于贵族子弟而言,娶妻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意味着你成家。而成家之后,自然要立业,进而会掌握更多的权力,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和价值观。
  另外,陈公虽然是军司,但大部分时候并不在府中,难免给了东海王机会。
  不过,幕府中肯定会有人给陈公通风报信,让他了解兖州幕府的情况。
  兖州士人陆续进入幕府任职,在聪明人看来就是陈公的反击之策。
  今日这场聚会,其实是东海王发起的,也是他拉拢幕府僚佐的手段之一。只是没想到,王直接站出来,赤裸裸地逼着众人表态,狠狠打东海王的脸了。
  王、曹胤、糜直三人表态后,左长史潘滔端起酒樽,起身道:“当为陈公贺。”
  潘滔之后,左司马裴邵、从事中郎裴邈、沈陵、参军邹捷等人纷纷起身,道:“当为陈公贺。”
  左于上首的司马毗已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
  但他毕竟年纪小,不太会掩饰内心情绪,脸色苍白无比,让人一看就知道怕了。
  是的,他怕了。
  邵勋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尝试拉拢了不少人。这些人态度暧昧,但都没有明确拒绝,这让他一度看到了希望,与右长史赵穆、右司马邓攸多番商议,觉得可以加大力度,进一步尝试。
  但他现在清醒了。
  打脸来得这么快,是他始料未及的。同时也让他明白,之前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可笑。
  仅仅只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就让那些墙头草们迅速与他切割,坚定地站到了陈公邵勋一侧。
  何其可笑!之前干的事何其可笑!
  他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挣扎了。他可能一辈子都斗不过那个男人,因为就连母亲都成了他的人,还为他生下了孽种。
  赵穆、邓攸二人还算镇定,不断以目示意,让东海王表态,把今天这场闹剧糊弄过去,免得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司马毗的手有些发抖,勉强端起酒杯后,一饮而尽,用苦涩的声音说道:“为陈公贺。”
  “为陈公贺。”见到东海王都这样后,下级僚佐们纷纷举杯。
  王哈哈一笑,坐了回去。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
  ******
  “赵穆、邓攸等人你准备如何处置?”考城县内,裴妃躺在邵勋怀里,轻声问道。
  “去关中任职。”邵勋左手抚着裴妃光滑的脊背、腰臀,似乎在丈量一道美丽的曲线。
  右手则轻轻揉捏着,闭着眼睛享受柰子——柰又称柰子,原产于中国,早期苹果。
  嗯,也就只能过过手瘾了。
  花奴生完孩子不过半年,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万一女人又怀孕了呢?
  不出征的时候,他每晚都要和女人一起过夜,但并不是一定要做什么,只是个人喜好,一定要有女人陪他一起睡罢了,哪怕什么都不做。
  “原来你急吼吼赶来考城,还真是有事啊。”裴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花奴你做得很好,招了不少兖州士人入府。但最大的恶人,还得我来做。”邵勋说道:“打完仗,就要料理内部了。”
  他已经都督司豫二州诸军事,其实拼着受点损失,可以把兖州一起督了。但他没这么做,可能出于自欺欺人的心理——司马越才死多久啊,你就迫不及待把兖州抢走了。
  这其实是一种又当又立的做法,但政治人物嘛,就是要学会双标,学会又当又立。
  裴妃轻叹一口气。
  她其实有些举棋不定。保留兖州幕府,对她来说是有利的,尤其是对她刚生下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她感觉自己有点变了。以前顾及邵勋的名声,不想让他太过为难,毕竟收王妃入府是一回事,收曾经的主母则是另一回事。
  刁奴欺主,总不是那么光彩的。
  但现在么,她又有点想要给孩子一个名分,让孩子堂堂正正做回邵勋的儿子。
  孩子的出生,果然改变了太多。
  邵勋似有所觉,下意识搂紧了裴妃,道:“河阳大战之时,我趁夜渡河,彼时电闪雷鸣,秋雨如注。船工虽奋力操桨,舟楫仍飘飘荡荡,无所依凭。那会,我最多的念头便是,万一落水,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妃一怔,把脸靠在邵勋胸口,白嫩的双臂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老实,在外拈花惹草。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有时候半真半假,但不争气的是,她就是爱听。
  她想起了金墉城之时,男人说要抛弃一切,带着她突围的事情。别人怎么样不清楚,但她至今仍印象深刻。
  女人,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感动,然后历久弥新,许多年后仍然不褪色。
  再坚强、再理智的女人,也有爱幻想的时刻,也想被人宠爱,这是她们的死穴,也是她们冰冷、寂寞、枯燥的生活中,难得的一抹亮色,弥足珍贵。
  说白了,邵黄毛太能提供情绪价值了,让人贪恋不已。
  “你准备怎么处置——”裴妃问道。
  邵勋轻轻捏住了她的嘴,说道:“怎么能用‘处置’二字呢?我答应过司马元超,保他骨血存活于世,说到做到,不会害他的。”
  “诸般印信,都收回吧,你保管好。”邵勋又道:“明年我会继续汰换幕府僚佐,地方郡县官员也会慢慢更换一批。待这些做完——”
  说到这里,邵勋也难得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大义凛然道:“花奴你就入我府吧,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每晚都抱着你入睡。”
  裴妃吃吃笑了一下,道:“虽然言不由衷,又用了以进为退之策,但我还是爱听,多说点。”
  “这……”黄毛有些尴尬。
  “我说过,我也是女人。”裴妃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道:“身败名裂也要跟着你,就不能说点假话哄哄我?”
  “……”黄毛有些愧疚,一时竟讷讷无言。
  裴妃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满足了。而今时机不成熟,对你大业有碍,再等等吧。”
  邵勋歉疚更甚。
  他知道,花奴的这些话可能有些小心思在内,多半为了孩子。
  但知道是一回事,内心的情感则是另一回事。
  他做不到如机器人般的理智,她也是。
  他们其实是一类人啊。
  兖州幕府,就这样吧,慢慢换人,慢慢整顿。
  第九十九章 办公
  带孩子其实是一件又枯燥又有趣的事情。
  时间长了,孩子闹腾了,人被折磨得心力憔悴。但如果长时间没见到孩子,就另当别论了。
  邵勋抱着儿子,一大一小呜呜啊啊玩了许久,待儿子睡着后,才将他交到奶娘手中。
  吃过早饭后,他与裴妃一起去了镇军将军幕府。
  抵达幕府之时,邵勋飞快下马,然后掀开马车车帘,请裴妃下车。
  裴妃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车,脸色从容、淡然,气质庄重、威严——一看就是“女强人”。
  一行人遂进了幕府大院。
  邵勋换掉了那件蓝袍,穿上了大红色的戎服,稍稍落后裴妃半步。
  行走之时,目光扫视周围,恍如十年前那个忠心耿耿的家将。
  裴妃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行走之时,脚步微微轻快了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整个人的气场都松快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无比安心,仿佛有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处理政务、接见僚佐时也会更加游刃有余。
  男人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抵达最后一进院落时,督护糜直上前行礼。
  他掌握着考城唯一的武装力量:已慢慢扩充到三千五百余人的卫队。
  除兖州士族部曲、流民新兵外,剩下的都是想方设法从徐州乃至东海招募的新人。
  卫队本有五百骑兵,多来自兖州士族,前几天刚定下,划拨入义从军。
  剩下的三千人里面,兖州士族部曲五百、流民精壮一千,东海兵则超过一半,由东海糜氏出身的糜直统率,算是东海王、太妃最亲近的武力了。
  不过,作为东海“大明星”,邵勋似乎都不怎么费力气,就能把这支部队牢牢控制在手中——洛阳人觉得邵勋是洛阳人,东海人觉得邵勋是东海人,绝了。
  邵勋向糜直回了一礼,然后护卫着裴妃去了他的衙署。
  蔡承与糜直交割了一下防务,便带人离开了幕府。
  尚留守幕府的僚佐、小吏们见了,心下暗凛,同时又感叹:东海王连卫队都无法掌控,还折腾个什么劲?
  裴妃坐下后,发现这个房间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墙上挂着弓梢和佩刀。
  墙角放着一张矮几,几上茶鼎等器具一应俱全,看铭文还是灵寿公主的珍藏。
  案几换成了高脚桌子,桌后放着胡床。
  桌子一角放着竹简、木牍以及纸质公函——这十年来,简牍越来越少,纸用得越来越多了。
  她又走回房间后半部分。
  这里挂着一个珠帘。帘后放着桌子、床榻。
  累了的时候,可在此小酌两杯,然后躺着休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