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10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1 字数:3397
若非拓跋鲜卑大举南下,朝廷从关中抽调了部分兵力的话,这会可能已大破晋国将吏,使关中局势彻底明朗了。
但世事没有如果。拓跋鲜卑确实南下了,刘曜不得不再度退回冯翊,坚守不出,等待时局变化。
说起来,朝廷其实有些亏欠刘曜了,令关中大好的局面横生波折。
刘曜都这样了,刘雅就更难得到支援了。
说白了,摊子铺得有点大,处处受敌,俨然四战之地,不得不放弃一两个方向。
河内显然处于被放弃的状态,但是——
也不能一点不管啊。
“陈卿。”刘聪迟疑道:“若檄调石勒增援河内,如何?他会应诏吗?”
陈元达毫不犹豫地说道:“今岁以来,石勒、曹嶷贡禀渐疏,但他们还不敢割据自立。尤其是石勒,被夹在刘琨、王浚、邵勋中间,又有镇远将军就近监视,必不敢作乱。此时调兵,多半会来。”
“不敢作乱?”刘聪追问道:“那就是说石勒有自立之心?”
“陛下心中已有成算,臣不敢妄言。”陈元达回道。
刘聪默然。
走到这一步的人,就没有几个傻的。
石勒什么心思,满朝文武不知道吗?只不过投鼠忌器,大家都在装傻罢了。
曹嶷同理。
今年送来的贡赋就比去年少,可见其已滋长了不少野心。
但能动他吗?不能。更没必要。
至少到目前为止,曹嶷还没有明显的反迹,还是愿意配合朝廷大略的。
石勒比曹嶷更需要朝廷的帮助。
他没有自立的本钱,也没有自立的行为。
遮马堤之战,他固然不情愿,终究还是派兵过来了。
此番增援河阳,石勒权衡利弊之下,哪怕再不满,也得装装样子,奉诏出兵。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博弈。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知道朝廷知道你的心思,朝廷也知道你知道……
“传旨,令征东大将军石勒遣兵至河内,尊奉安西将军之令。”刘聪下定了决心,吩咐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报
金谷园已经成了指挥中心。
近两月以来,进出宅园的人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高。
忠武军已缓慢增长到四千余人,多出来的为河南诸郡国豪强子弟、部曲,分散编入各队,集中操练。
银枪右营六千人同样屯驻在金谷园附近,定期操练。
十天前,五千许昌世兵抵达。
五天前,五千屯田军抵达。
三天前,忠武军在邵慎的率领下,离开金谷园,返回宜阳继续操练。
至此,仍留在金谷园的部队已下降至一万六千。他们何时出动,才是这场战争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刻。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邵勋似乎还没有大举出动的意思。
或许是四战之地处处分兵把守,兵力不够。
或许是敌人还没被充分调动起来,时机不成熟。
或许是他别有谋算。
总之,他悠闲地躺在金谷园的竹林内,练武读书、处理公务,顺便对前线进行微操。
偶尔,他也会接见一下外人。
“新安置下来的百姓,一家给田三十亩,至少为我养一匹马。”邵勋拿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代表田地的方格,说道:“百姓只需拿出部分田地种豆科牧草,养一匹马绰绰有余。剩下的爱种什么种什么,我不管,也不问他们收税。”
画完方格,邵勋又在里面画了一匹马。
呃,与其说马,不是说像卡通版的驴。而且,画马的时候,他还在想可以养牛,于是下意识在马的头上画了两个角。
对面传来“噗嗤”一声。
绿色的裙摆拖曳在地上,随着主人的笑声,微微抖动着。
裙摆下沿绣着几朵素丽的鲜花,格外诱人。
邵勋放下树枝,尴尬地一笑。
他同时注意到,王惠风的衣着好像换了。
以前见她的时候,都是一身素衣,没有任何装饰品。
这次前来会面,她的衣裙“生动”了不少。
这是何意?邵勋心中若有所思,若有明悟。
但他装作没看见,笑完后,面现慨然之色,道:“其实,草原上一亩地养不了什么牲畜,但在四处膏壤的河南,一亩地全种上豆科牧草,细心打理,每年收得的干草数倍于草原。我就算他们拿十亩地出来种草,养两匹马都够了,今只要一匹,剩下的还能再养一头牛、几只羊。如此一来,百姓生活非但不会太拮据,还会有所改善。”
其实,他这段话里面有个漏洞。
正常执行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马死了呢?这怎么办?
理论上来说,这是官府寄养在百姓家里的马,所有权是官府,死了要不要赔?
肯定是要赔的。那这可不是什么小负担,这年头又没保险。
当然,如果忽略单个百姓家庭血泪,着眼全局的话,这个政策确实可以执行下去,毕竟绝大多数马不会病死,大多数家庭还是从中受益的。
汉代、唐代在政府鼓励下,养马的民户很多,前者免税,后者由政府出面高价收购,都在中原蓄养了庞大的马群。
尤其是唐代,三十里一驿站,密度比汉晋以来都要高,需要大量马匹。
国中还养了约十六万骑兵或骑马步兵,数量同样冠绝诸朝。
巅峰时七八十万马匹的保有量,草原部落看了都自愧不如。
其实,都是看政策和执行力罢了。
北宋民户养马养不下去,纯粹是官府不拿百姓当人,北宋老百姓也比汉唐穷了太多,毕竟吃的盐的价格都是唐代十余倍,税负更是在五代十国的基础上继续增加。
“马政之事,没那么简单吧。”王惠风想了想,问道。
“是没那么简单,所以你要帮我。”邵勋诚恳地说道:“有马之后,我就可扫平匈奴,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战事平息之后,百姓安乐,家有余粮,老人有所赡,孩童长得健壮,如此,余愿足矣。”
王惠风听得有些出神。
“我要打仗,没那么多精力兼顾后方。”邵勋察言观色,继续说道:“你若不帮我,则大事休矣。”
王惠风没有回答,只问道:“妾一介妇人,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大事。”
“你若当不起,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又怎么说?”邵勋看着王惠风的眼睛,说道:“多年来,我可未见得哪个妇人有你这般聪慧。”
王惠风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转移话题道:“家父遣我来,其实是想告知一些并州消息。”
说完,她拿出一摞纸,看着最上面一张,说道:“数月以来,关中、并州情形皆在此间。”
“果真?”邵勋大喜道。
王惠风点了点头,然后抽出那张纸,正要递过去。
邵勋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全被那张纸吸引住了,只见他皱着眉头,起身坐到王惠风身旁,自然而然地接过纸张,看了起来。
王惠风身体一僵,正要往石凳另一侧挪一挪,却听邵勋问道:“黄白城之战的内情是如何得来的?真是如此?”
王惠风收拾心情,停下动作,扭头看了过去,道:“都是父亲与好友、学生、旧僚书信往来中提及的,妾互相印证,从中提炼,能写在这里的都没问题。”
王衍门生故吏、好友旧识遍天下,书信往来极多。
王惠风从父亲的书信中摘抄出一条条有用的信息,然后互相印证。
能交叉证实的就当做可靠信息单列。
相互间有些矛盾的,另列。她再结合各种消息,自行推测,还把推测结果写在一旁。
这情报提炼能力真的很强,情报来源也十分强大,很多内情都不是你派商队、开商铺能收集到的,因为层级不够。
老登是真的厉害,名气够大,获得情报的能力极强。
“原来如此。”邵勋点了点头,继续看着。
王惠风收拾心情,见他看完,递过另一张纸。
“字真不错。”邵勋赞道:“若有暇,可否教我练字?”
“妾不擅长楷书。”王惠风摇了摇头。
不擅长吗?未必。只是下意识避嫌罢了。
“哦。”邵勋失望地点了点头。
王惠风见得他表情,心中复杂,一时间竟有些纠结矛盾。
“你推测匈奴与鲜卑又打起来了?”邵勋突然问道。
王惠风猛然惊醒,定了定神后,解释道:“刘聪自关中抽回了万余兵马,自河东、平阳征发了三万众,还自河西(河套草原)征调了四万余诸胡骑兵,却又未兵发河内、河北、显然往晋阳方向去了。其实,写这一条的时候是六月。七月初,家父又与弘农杨氏旧识书信,已可确认刘聪北上西河了。”
厉害,厉害!邵勋不由得佩服起来。
同时他又想到,他手下的幕僚们是不是也与其他各方的亲戚、朋友、学生书信往来,透露内部情报?几乎是必然的吧?
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互相联姻几代人,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分仕各方,都不用刻意透露,写信时不自觉的一句话,往往就会被有心人解读,得到有用的讯息。
王惠风干的就是这种事。
王衍是天下名士,消息来源不是其他人可比的。但这老登居然防我一手,很多情报不告诉我。
想到这里,他瞟了眼王惠风,不想王惠风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