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73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2      字数:3663
  河北战乱不休,一些坞堡主、庄园主撑不下去了,于是举族迁移,队伍浩浩荡荡,从固守一地耕作的坞堡帅变成了四处流浪的流民帅,这些人是可以抢劫的,甚至直接把他们俘虏。
  搞这些人,不比打邵兵简单?
  但段末波不敢苟同。
  “叔父不打,我自去找邵贼晦气。”只听他说道:“邵贼有几个水陆转运渠口,人山人海,资粮众多,我去劫掠一把。若有所得,叔父可不要眼红。”
  段涉复辰哈哈大笑,道:“文鸯马上南下了,你可去寻他,兴许能合兵一处,做点大事,我却不陪你们了。”
  说罢,一拨马首,转身离去。
  ******
  进入九月中旬以来,从后方转运而至中山的粮草就有所减少了。
  金正坐镇蒲阴,几乎每隔几天都能收到各地传来的警讯。
  九月初七,就在义从军一部从恒水上游渡河,突至上曲阳的时候,鲜卑骑兵进入河间境内,杀清河崔氏运粮队千余人,劫粮而回。
  重阳节那天,鲜卑骑兵又在高阳县东南袭击了一支平原刘氏的运粮队,杀部曲庄客七百余、俘夫子役徒两千。
  九月十二,于河间境内大破乞活军乌桓骑兵。
  九月十三,再次击溃安平匈奴降兵三千骑。
  九月十五,野战冲溃了羯人骑兵两千余。
  战斗力极为强横。
  骑兵对战时,邵勋帐下那些杂胡骑兵胜少负多,几乎遮护不住粮道了。
  金正看完各路败报,意识到鲜卑骑兵的战斗力得另按一档算,不是普通杂胡骑兵能比的。要想驱逐这支在后方四处袭扰的部队,要么从前线抽调义从军骑兵回援,要么打掉章武国,让鲜卑人无从补给,没有后方。
  这个时候,他有点后悔当初攻破河间后就挥师西进,攻取高阳、中山等郡了。
  本以为令狐泥已被他打怕了,死狗一只,不可能有什么威胁,派一路偏师即能监视此辈。可谁能想到,段部鲜卑悍然南下,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之中。
  不过好在段部动作有点迟缓,参与进攻的人数也不多,不然的话,这会他面临的断粮风险将更大。
  “将军此时实不宜冒进矣。”金正查阅地图之际,宾客甄骈劝道。
  金正瞄了他一眼,道:“些许蟊贼罢了,何忧也?陈公将义从骁锐付于我手,岂能如此畏畏缩缩?”
  “不如将满督军所部精骑往回调,先驱灭了鲜卑人再说。”甄骈劝道。
  “你这老翁——”金正本来要骂的,想了想算了,这厮说得也不无道理。
  甄骈察言观色,松了口气。
  金将军勇则勇矣,可有时候顾头不顾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鲜卑南下属于意外,事前难以猜度。而且,金将军不是没有准备,无奈乞活军、匈奴降兵、羯人都没干过这帮鲜卑,这就没办法了。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要么调义从军来扑灭鲜卑,要么聚集鲜卑人几倍数量的杂胡骑兵,用人马堆死他们。
  “也罢,我这就让乔洪率三千骑回返。”金正叹了口气,烦躁地说道。
  “将军英明。”甄骈拱了拱手。
  他才四十出头,被金正呼为“老翁”,也不生气。没办法,活命要紧,别搞得全军断粮,最后来场大败。
  甄骈是中山国魏昌县人,与刘琨是老乡。因魏昌曾叫无极,因此这个家族被称为“无极甄氏”,是一个正在没落的士族。
  名气最大的甄氏家族子弟、广安县公甄喜(郭喜)住在洛阳,神奇地避过了诸王混战,原因是其“才短”——只要我够废物,就没人用我,也就不会有站错队被清算的烦恼。
  甄骈是在邺城被金正看上的,觉得他有点才能,于是强迫他当随军幕僚,出谋划策。
  甄骈本来很不情愿,但来到军中一段时间后,顿有奇货可居的感觉,于是安心待了下来,时不时建言几句,虽然金正大部分时候不听他的,自己做决定。
  此番建言清理后方鲜卑袭扰部队,金正算是听了。
  甄骈很满意。
  最近一个月,金都督听他建议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好事啊。
  “刘曜会不会趁势反攻?”金正突然问道。
  甄骈瞄了眼地图,指了指并州北部,道:“都督可知刘曜带了多少兵马入援河北?”
  “据说有五万众。”金正说道。
  “老夫觉得没有。”甄骈说道:“刘曜自井陉来,路途遥远,沿途荒僻,粮草筹措不易,如何能带五万大军?纵有,也得分一部分于并州北部,把守沿路关塞,谨防拓跋鲜卑自雁门南下,截断其归途。老夫觉得,他最多带了两万人。这两万人里,还得分一部分防备代郡鲜卑南下,能用者不过万余罢了。”
  金正缓缓颔首。
  “若刘曜反击,势必要抽调防备代郡鲜卑的兵马,就看他敢不敢了。”甄骈又道:“将军不妨静观其变。此时抽调义从军回援,放慢脚步,未必是坏事。刘曜打过来,我等退守便是。不要着急,沉着应变即可。段部鲜卑能南下,拓跋鲜卑就不行了么?”
  “刘曜去年不从井陉入河北,而是直走滏口陉,那都是有原因的。”甄骈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五十一章 散步
  不知不觉,南风换成了北风。
  北风粗犷、有力,搅动着大陆泽碧绿色的湖水。
  南飞的候鸟在浅水沼泽中徜徉,偶尔快如闪电地低头啄食,品尝肥美的小鱼。
  吃饱喝足之后,它们就要展翅南飞了。不过今日天光正好,暖洋洋的,沼泽湖泊中的食物又很充足,暂时不想动弹,先过几天慵懒的好日子再说吧。
  就在这个宁静祥和的午后,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唳。
  正悠闲漫步的水鸟们大惊失色,纷纷鼠窜,留下了一地漂浮着的羽毛。
  金雕轻蔑地看了那些水鸟一眼,它现在爱吃牛肉,不找你们麻烦了。
  在天空盘旋一圈后,它精准地找到了草原上并辔而骑的两人,立刻扑了下去。
  刘野那仰望天空,高兴地抬起了左臂。
  金雕扑腾着翅膀,直接无视她,落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刘氏有些不高兴,畜生都知道改换门庭?
  邵勋看着安静立在皮套上的金雕,哈哈大笑。
  训鹰如训人,熬人如熬鹰,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野那这只桀骜不驯的雌雕,终究有所求,那就只能乖乖挨训。
  或许,熬鹰比熬人还要更难——金雕没吃到牛肉,振翅而走,毫不留恋。
  草原上的牧人们远远下马,步行而来拜见。
  邵勋挥了挥手令其自去。
  黑矟军四千多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旌旗林立、鼓角争鸣,时隔一年,陈公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他一来,仿佛就是一个信号。
  上白镇将薄盛亲自拣选精锐北上,与鲜卑人血拼。
  其余各部的动作大同小异。
  邵勋就是有这个效果。他一道命令没发,只人往这里一来,磨洋工的人就感受到压力了,纷纷打起精神,准备卖力厮杀。
  抵达湖畔之后,邵勋下了马,在湖边徜徉着。
  “你不给那些首领封官许愿么?他们会不会不满?”刘氏蹬着长筒皮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说道。
  “你在关心我?”邵勋停下脚步,搂住她的腰,问道。
  跟在后面的杨勤东张西望,盯着芦苇丛看个不停。
  刘灵仰首望天,一不小心踩到了小粪堆,气得不行,暗骂都到中原,还这么宝贵粪堆——草原上缺少柴禾,粪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
  刘氏听到邵勋的问话,脸有些红,说道:“大胡以前就喜欢战前封官许愿,还发下一大堆赏赐。有时候甚至去借牛羊发赏。”
  到现在还欠她家十万头牲畜!
  “我去年发过赏了,称之为见面礼也可以。今年我没钱,发不起。”邵勋说道。
  刘氏看着他,欲言又止。
  前阵子她的几个叔伯兄弟各自划拉了一些部众,以及去年战争中抓获的匈奴俘虏,总共一千六百余落,在大陆泽一带放牧。
  这千余落牧人非常杂,有羯人,有乌桓人,有匈奴人,也有汉人,说是送给她的。暂时由他们派人管理,一旦她和陈公生下孩子,就把这个新成立的部落正式移交给她。
  她其实是有家底的,可以借一点给他。
  “再者,动不动发赏,成何体统?人啊,欲壑难填。”邵勋说道:“去岁新收河北,为了稳定人心,所以发点赏。今年大势已成,没必要这般哄着他们了,战后许他们分一分战利品,差不多就行了。”
  “哦。”刘野那把玩着辫梢,轻轻点头。
  邵勋好笑地看着她,满意地说道:“石勒把邺城输给了我。到了现在,终于把你也输给我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刘氏的脸顿时通红。
  邵勋轻抚而上,道:“野那,像个小媳妇一样,怕不是你的本性吧?我不管石勒怎么要求你的,在我这里,可以不用压抑天性。”
  刘氏的眼神有些复杂。
  “刚才骑马的时候,是我一年来看到你笑得最多的时候。去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邵勋鼓励道。
  刘氏抬起头,看了他许久,道:“好。”
  说罢,将辫梢甩到身后,修长健美的双腿一用力,就跃上了马背。
  挽住马缰之时,一扫过去一年中颓丧哀怨的气息,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了,她看了看邵勋,调皮地问道:“我若是跑了怎么办?”
  邵勋摇头失笑道:“你会回来的。”
  刘氏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有些气恼。
  邵勋继续说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要征服,早晚会见到你。”
  刘氏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邵勋脸上的笑容一僵,赶紧挥了挥手,让她一边玩去。
  刘氏抿嘴一笑,策马而出。
  邵勋又朝后方不远处的张宾招了招手,道:“孟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