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0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3      字数:3135
  金刀也偷笑了起来,结果又吃了一记爆栗。
  “这几日功课暂停,随为父进一趟京,路上要多看、多学。”邵勋说道。
  “好。”金刀眼神中露出雀跃的神色。
  比起窝在家里习文练武,出门可太好玩了。
  “獾郎。”邵勋又把二儿子拉了过来,问道:“《千字文》乃为父所书,你都不好好学,是何道理?”
  獾郎先看了看大哥,金刀下意识一抖。
  “父亲。”獾郎作了一揖,道:“孩儿愚笨,今后会倍加努力。”
  金刀暗暗松了口气。
  邵勋注意到了两兄弟之间的小动作,不过没说什么。
  大儿子灵活好动,经常拉着二儿子一起玩,然后被各自母亲乃至嫡母庾文君用戒尺惩罚,他都清楚。
  “罢了。”邵勋叹了口气,说道:“自己玩去吧。”
  俩小儿欢呼一声,并肩跑到了院落一角,盯着立在木梁上的金雕。
  金雕锐利的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思考能不能把他们抓上天,然后扔下来摔死,大快朵颐。
  五岁的念柳一溜小跑走了过来,似乎想和金刀、獾郎一起玩,又怯生生地不敢张口。
  金刀年岁大,知道念柳也是父亲的儿子,是他的三弟,于是笑嘻嘻地拉着弟弟的手,道:“你会写‘桑葚’二字吗?我们出去摘桑葚吃。”
  “好。”三兄弟呼啦啦离去,出了院门。
  杨勤点了二十名甲士,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
  邵勋看着三兄弟远去的背影,笑了。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是最真挚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今天能好得冒泡,明天就闹别扭了,后天又能和好……
  希望他们长大之后,还能记得今日一同摘桑葚吃的事情吧。
  掺杂了太多利益的权宦之家,兄友弟恭太难得了。
  “夫君。”庾文君将最后几件衣物交到婢女手里,走了过来,轻声道:“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用完膳就走吧。”
  乐岚姬、卢薰二人立刻行礼,然后悄然离去。
  “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邵勋捧着妻子的脸,有些心虚地问道。
  “没有。”庾文君淡淡地说道。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邵勋哑然。
  庾文君轻轻起身,道:“快去用膳吧。”
  邵勋嗯了一声,想说“我能解释的”,却又不知怎么解释。
  到最后只憋出一句:“此番上洛,就你我二人。”
  他现在的地位,不缺女人,也不用舔女人,甚至都不用关心女人在想什么,没那个必要。但庾文君这个样子,总让他心里不太得劲。
  庾文君背过身去,差点笑出声来。
  皇后的建议,果然还是有用的。
  第八十一章 今昔
  自汴梁发往洛阳的队伍非常庞大。
  五月以来,已休整半年之久的银枪左营自驻地襄城郡出发,一路北上,于五月下旬抵达了开封县。
  许昌世兵集结了五千人北上。
  陈留、济阴、济阳三郡征发了五千丁壮。
  外加三千胡人轻骑,总兵力约二万人,分前中后三军,浩浩荡荡开往洛阳。
  邵勋对庾文君说此番上洛就他们夫妻二人,这话正确,也不正确。
  王景风已经在前军的护送下,带着孩子回到了洛阳。
  王衍也不办公了,直接回了家,看着在榻上熟睡的外孙,欢喜不已。
  王景风则打了个哈欠,道:“阿爷,生下来我就仔细看了,头顶没有祥云。”
  此话一出,王衍绷不住了。
  郭氏笑着推了女儿一把,出门张罗饭食了。
  “你现在是邵府夫人了,怎么还如此惫懒?”老王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
  “什么夫人?还抵不得乡君。”王景风有气无力地说道:“刘野那还有上党国夫人的封号,这不比干巴巴的夫人称呼好多了?”
  王衍气乐了,道:“刘氏所封夫人乃刘汉伪职,算得了什么?”
  汉魏以来,高级官员的妻子称夫人。小妾也经常被称为夫人,也会被称为“某姬”。
  西晋没有成系统的内外命妇制度。
  一般而言,只有公主才会以具体郡县为封号,即某某公主,有封地、庄园、庄客、家臣。
  皇后的嫡母、生母、外祖母之类,可能会被册封为乡君。立下大功的朝廷重臣或宗室之妻也可能被封为乡君,但很少——裴妃就没有乡君的封号。
  内命妇、外命妇制度真正成熟起来,那得到唐代了。
  “阿爷,我难得回家,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王景风“眼泪汪汪”,不满道。
  王衍不吃这一套。
  这个女儿在外面神女一般,让很多后辈子弟仰慕,在家中么——老王扶额,叹气连连。
  “陈公长子、次子年岁渐长,学问如何?”王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好像不怎么样。”王景风说道:“听闻戒尺都打断几根了。”
  王衍面露喜色。
  “阿爷,少操点心吧。”王景风来到眠床边,看着粉嘟嘟的儿子,露出温柔的笑容,道:“我儿长大后,悠游一生就够了。闲时看看书、打打猎,不比什么都强?”
  王衍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大女儿以前可是鲁郡公的正妻,最后为什么变成寡妇?唉。
  “惠风为何心事重重?”王衍又问道。
  “她可能喜欢郎君,比我还喜欢,嘻嘻。”王景风笑容灿烂地说道。
  王衍心下一惊,问道:“你怎知道?”
  老王其实也有所猜测,但这话被大女儿说出来,总让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她偷偷看过郎君。”王景风又打了个哈欠,道:“平日有气无力,心神不宁,但当郎君找她议事时就精神了,有时候还脸红。”
  “你既知此事——”王衍有些无语。
  “她抹不开面子罢了。”王景风无所谓道。
  这回变成王衍心事重重了。
  眼见着从没心没肺的大女儿嘴里问不出什么了,王衍又看了眼外孙,出去了。
  王景风则在榻上看着儿子,看着看着睡着了。
  ******
  来到书房后,王衍与王玄相对而坐。
  “朝中一切可好?”王衍问道。
  “天子对迫害和氏不满。”王玄答道:“以汝南内史费立年事已高为由,欲罢其职,并称之为酷吏。”
  费立是蜀人,原成都王府中尉,被卢志招揽过来,数年前担任汝南内史。
  说他是酷吏真的谈不上,但坚决执行命令是真的。且因为家族根基在蜀中,费立仅与妻儿生活在河南,除了卢志外,没甚关系网,无牵无挂,动起手来并不含糊。
  前番太子右卫率崔玮为天子传密旨(中旨),陈公不悦,于是王衍率百官,以“不孝”为由废太子,拘于金墉城。
  后来得知崔玮去了代郡后,又自雁门辗转入晋阳,封刘琨为并州牧、都督并幽冀三州诸军事。经请示之后,王衍又以“行事不端”为由奏劾司马铨,于是乎,就在四月间,司马铨及废太子妃和氏俱死。
  东宫的官员、军将也遭到了大面积清洗,很多人被贬为奴隶,发往广成泽种田。
  而汝南和氏本家亦遭到清洗。费立亲自带兵,捕杀了百余和氏子弟,并其庄客部曲田地资财,一并收缴。
  毫无疑问,此举极大震慑了朝堂,天子也为之震怒。
  王衍在废太子之事中起了关键作用,难免被人说闲话。而且他的女儿为陈公生了孩子,更是被人讥笑攀附新贵,不要脸。
  饶是老王如此厚脸皮之人,听得背后的风言风语,也有些不开心。
  大半辈子积累的名声,在这几年消耗得有点快啊。尤其是太子夫妇被赐死一事,若非他面子大、人脉广、故吏多,肯定有很多人要骂,舆论方面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另外,和氏被连根拔起之后,很多士人兔死狐悲,还是他一一安抚,最终勉强稳定了下来。
  前后忙活几个月,当真心力交瘁。
  “费建熙虽老,却不昏庸。陈公对他也很欣赏,不能动。”王衍说道:“天子还有什么动静?”
  “今日黄门侍郎裴廙提了一事,说天子想立豫章王端为太子。”
  “清河康王造了什么孽啊……”王衍无语。
  清河王司马遐死后谥号“康”,他有四个儿子。
  长子司马覃,就是那个被羊献容领着入宫想继承皇位的废太子,被司马越弄死了。
  次子司马籥(yuè),袭爵清河王,还在洛阳。
  三子就是前太子司马铨了,算是被邵勋弄死的。
  四子司马端,现为豫章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