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27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3 字数:3354
跟着走了一段之后,山下的鲜卑骑兵分出部分人手,寻找山间小道、缓坡,试图驱逐曹军斥候。
斥候犹豫了一下,最终消失在了山林间。
段匹磾收回目光。
天空飘着黄云,去岁的衰草无人清理,下了几场雨后,腐烂在了路边。
齐长城大部已经坍塌,只有少许地段尚算完好,甚至重修了塞门供行人、军队、商徒出入。
可惜的是,眼下行走于这条路上的,多为军队。
段匹磾估摸着走了几十里了,但愣是一个人都没看到,甚至连坞堡都没有,只有皑皑白骨以及村落、坞堡的残骸。
是哩,自济南攻济北,或者自济北攻济南,就这一条路。
双方杀来杀去,互相抄掠,别的地方怎样不好说,但双方交界处的坞堡、庄园、村落一定是最惨的。
别说几十里了,行军百余里能见到人影都算你厉害。
二十一日,段文鸯、段匹磾二人带领的轻重骑兵四千余,已经进入到了济南境内。
他们穿过了春汛后稍显泛滥的沼泽,前方地形顿时为之开阔——济水东北与湄沟合,形成了一片泛滥区,水泊周回百里,曰“湄湖”(位于今济南长清西南)。
二十三日傍晚,他们呼啸着出现在了祝阿县西南。
正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听到示警的钟声,纷纷撤回堡寨。
鲜卑骑兵自田野间穿过,追逐着任何一个没有及时逃走的农人。
这些农人会成为他们的奴隶,他们的财产。
实在追不上了,直接一箭射死。
当然,他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要。
譬如,一个苍老的农人头颅就被鲜卑骑兵劈飞——他们自己的老人都得不到尊重,何况中原的老人。
随军文吏见了,咳嗽了下。
段匹磾故作不知,又拖了会,待帐下儿郎们把散落在外的女人、丁口抢得差不多了,才下令约束军纪。
文吏无奈道:“段将军,莫要耽搁了,趁乱抄截敌军后路要紧。”
“已军行百余里了,食水日少,如何追击?”段匹磾问道。
“且随我来。”文吏一夹马腹,当先带路。
有没有地头蛇为你提供补给,有时候完全是决定性的。
突入济南之时,野无所掠,这时候若抢不到足够的粮食,差不多就该退兵与主力部队汇合了。但如果能得到地方势族支持,提供补给的话,他们就能坚持下去。
完全是两个结果,差别太大了。
******
宽阔的河面上,一条浮桥渐渐伸向南岸。
对岸曹兵营寨之中搭起了几个高台,时不时射出一波箭矢,干扰浮桥的修建工作。
另有两三千相对精锐的兵士,正在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半渡而击。
大河攻防战,其实就是渡河与反渡河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眼前这座浮桥离对岸真的不远了,寥寥数十步罢了。
高台上的箭矢落在浮桥上,密密麻麻。
手持大盾的邵兵根本遮护不住,工匠、役徒时不时惨叫落水,浮沉几下之后,便消失在了茫茫大河之中。
“哗啦!”最后一块木筏被推入水中。
工匠们冒死冲了上来,固定竹纽、绳索。
军士们跃跃欲试,举着大盾、刀枪,直往岸边冲击。
养精蓄锐已久的曹兵迎了上来。
双方迎头相撞,目眦欲裂,舍命搏杀。
“邵狗去死!”
“妖贼受死!”
人成片倒下,命成团消失。
爹娘辛苦养育了十八年的大好男儿,见到敌人后一个呼吸就倒下了。
苦练多年武艺的选锋冷酷无情,利用娴熟的杀人技,不断收割敌人性命,但他很快死于一蓬箭雨之下。
还有那浑浑噩噩之人,麻木地冲,麻木地受伤,麻木地走向死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
整体交战的结果和以往比,其实差不太多。
邵续带出来的兵马屡冲不克,始终无法在大河南岸形成稳固的滩头阵地,渡河无法成功。而失败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儿郎们的士气便有些低落,以后怕是要更难。
公允地说,今日的厮杀是多日以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邵续和渤海的高家兄弟联手,先后投入了二万余丁,试图强渡黄河,直插乐安。
但滩头的激战告诉他们,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曹兵只要还想打,不一触即溃,脑子里念着天帝和天师,那么他们就有战斗力。
想到这里,邵续手搭凉棚,焦躁地看着对面。
他连女婿都押上去了,充当破阵先锋,奈何冲不动啊。
邵续身后,将校、军士们密密麻麻,持械肃立。
浮桥能通过的人极其有限,大部分人得不到参战的机会,只能站在岸边观摩战局发展。
己方将士三番五次冲锋,最终往往被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围攻,死于非命。
这么打下去,只是不断派人送死,没有结果的。
关于这一点,观战的将士们很清楚。今日除非出现奇迹,不然的话,可以准备下一条浮桥了。
呃,等等——奇迹真的出现了。
就在乐陵兵、渤海兵被打得节节败退,支持不住时,围攻他们的曹兵突然间就阵脚大乱。
喧哗声一开始并不大,马蹄声也不密集。
但很快,随着越来越多的鲜卑铁骑冲至曹军背后,箭矢连连、大肆砍杀,整个曹军大阵就像纸糊的一样,一冲就散。
拥挤在浮桥上的乐陵兵、渤海兵大喜过望,在军官的带领下,猛冲猛打,配合鲜卑骑兵前后夹击。
有些兵甚至等不及,直接跳入河畔浅滩之中,自己趟水上岸。嘴里大声咒骂着,仿佛与曹兵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事实上是有的。
局势一下子翻转了!
曹兵溃不成军,河上有渤海兵、乐陵兵杀至,背后有鲜卑骑兵反复冲锋,真就站不住任何脚。
他们抛弃了营垒、抛弃了城邑,一直溃出去数十里之遥。
越来越多的鲜卑骑兵横穿济南,直插乐安,甚至往齐国方向挺进。
他们一点不遮掩行迹,甚至有点大摇大摆的意思,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制造声势,恐吓敌人。
整个青州,已经在发生着深刻的嬗变。
第一百零二章 夜战
后世山东东部的地形,大体就是泰山、鲁山、沂山等东西横亘,南北隔绝。
当然,这么长的东西向的山脉,不可能全部不宜通行车马。
莱芜谷就是一条非常关键的沟通南北两侧的道路。
此路西南谷口在今莱芜西南,东北谷口在今临淄西南,淄水、汶水各有一段出其中——这也是刘裕北伐的进军路线之一,主力自大岘山北上,偏师出莱芜谷。
谷中有莱芜县,汉置,已被曹嶷夺占数年。
三月二十八日,就在邵续、段匹磾等人前后夹击,大破曹嶷守河兵马的时候,羊忱亲自率步骑三万余人,自泰山出发,抵达牟县(今莱芜附近),正式进入莱芜谷。
三月最后一天,原越府僚佐、乐安光氏出身的光逸率百人出莱芜县,往西南行。
因为刚下过连场大雨,山间溪流汇集,一路汇入汶水,西南流入鲁,一路汇入淄水,东北流向齐。
光逸等人沿着淄水逆流而上,一路但见两侧山脉连绵不绝,十分险峻。又有林木幽深阴翳之处,看着非常瘆人。
考虑到驿道年久失修,甚至难行。若有伏兵,当真寸步难行。
走了数里后,光逸远远看见一队牵马步行的骑士。遣人交涉之后,得到统兵将领名叫羊权,领五百骑为先锋,直趋莱芜。
“羊将军。”光逸远远招手。
“前方可是光祭酒?”羊权安坐于马背之上,大喊道。
“乐安光逸特来迎接王师。”光逸让随从们留在后边,孤身上前,很快见到了羊权。
这是一个绝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身高体长,手臂粗壮,见到光逸之时,顿槊于地,翻身下马。
光逸眼皮子跳了跳。
许是下过雨,又是河畔松软之地,羊权手里那杆粗长的马槊直接顿进地里很深,让人看着就直咽唾沫——骑马冲锋时被这玩意砸在胸口,你能稳住身形吗?
羊权举步上前。
两名亲兵亦上前,一人替羊权牵马,一人去取槊。
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人拽了许久,都没能把马槊拽出来。于是又喊来一人,两人一起用力,把顿进泥地里的马槊拔了出来,一前一后抬着这杆重型马战武器,跟在羊权身后。
“莱芜如何?”羊权瞄了眼随光逸过来的人,问道。
“曹嶷派了一将镇莱芜,已为全县上下灌醉绑起来了,其部众两千余人为本地豪族杀散。故请王师速至,迟恐生变。”光逸躬身一礼,急道。
莱芜本来就是泰山属县,被曹嶷攻取没几年。地方豪族与泰山羊氏关系匪浅,自然一劝就反了。
两天前,他们纠集了七八百人,先把曹嶷派来的将校灌倒收监,然后突袭曹兵,将其驱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广固方面肯定得到消息了,多半会派第二波兵马过来,所以动作要快,必须抢在敌人之前进占莱芜,让大军有个落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