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40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3      字数:3317
  他从关中回来其实是有大喜事:他已经是大汉皇太子了。
  皇太弟乂死了,罪名是谋反。
  是的,被监视软禁在东宫的刘乂“谋反”了。
  刘聪父子有“证据”。
  刘粲党羽王平悄悄告诉刘乂,说平阳局势不稳,恐有变乱,让东宫上下在袍服里面着甲。刘乂信了,下令照此行事。
  刘粲得到消息后,立刻暗中遣人禀报刘聪——此谓“钓鱼执法”。
  刘聪不愿相信,也不太愿意杀刘乂,毕竟是他亲弟弟,他也挺思念亡故的单皇后的。
  刘粲见父亲犹豫,立刻遣人抓捕正在平阳的氐羌酋长十余人,施展“大记忆恢复术”——将氐羌酋长的头颅用木枷禁锢于高木格之上,令其脚不着地,又用烧红的铁器灼烫酋长们的眼睛,于是酋长们被迫交出了刘乂谋反的“口供”。
  “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先废刘乂为北部王,复杀之。
  冯翊羌氐之众闻讯,骚动不已,有些人直接叛乱了。
  刘粲早有准备,遣兵平乱。因氐羌酋长多死于平阳,群龙无首,叛乱不成气候,当月即平。
  刘粲还趁机大开杀戒,清洗东宫官员以及平日里与刘乂交好之人,动辄灭族,受牵连而死者不下一万五千人。
  如今事情过去了两个月,满朝文武都有些惊惧。
  刘粲凶狠之名响彻平阳内外,再无人敢反对他上位了。
  乌云散开,烈日正盛。
  刘聪继续沿着汾水前行,嘴里说道:“蝗虫南飞,让邵贼也受受苦。听闻他刚得青州,那边闹蝗灾了么?”
  刘粲想了想,答道:“冀州大蝗,青州断不能免。惜此番蝗灾没七年前那么厉害,不然定让邵贼动弹不得。”
  陈元达眼皮子跳了跳。
  盼着蝗灾,这是人话么?
  不过最近十来年,天气确实不太行。
  七年前堪称灭世蝗灾,牛马毛都被食尽。彼时王师攻河南,最后被迫罢兵。
  今年蝗灾烈度稍小,但也很壮观了。
  雍州、并州、冀州、司州都有波及,河南多半也跑不了,顶多灾情稍轻一些罢了。
  究其原因,其实就是干旱。
  民谚云“旱极而蝗”。
  七年前那场大蝗灾,对应的是洛水断流,今年则是因为前两年干旱,禾苗不秀。
  这世道,活着真不容易。
  他又想到了因刘乂之事牵连而死的一万多人,不由地长叹一声。
  晋国争权夺利,会死这么多人么?应不至于。
  去年旱灾跑了一大群人,今年水灾、蝗灾,大汉元气已然受损。结果平阳坑杀一万五千人,冯翊叛乱再死万余人,大汉国势真是江河日下啊。
  上个月皇太子力排众议,复迁一万余落诸部牧人西行关中,看样子也算不得错了。
  再这样下去,并州真的困难,不如闭关以自守。
  只是,这样的自守也不是很容易的。
  邵贼平定青州,势力南至淮水、北抵幽州、西达弘农、东尽大海,囊括中原腹心之地,已是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除非他突然暴毙身死,但这又怎么可能呢?他才三十岁啊。
  陈元达复叹一声,紧随刘聪、刘粲父子而去,巡视诸县。
  ******
  其实,青州没等到冀州南下的蝗虫大军,本地就已闹了蝗灾。
  蝗虫翅膀一碰,立刻红温(由青色转为褐色),凶性大起,如轰炸机群般铺天盖地,落在尚未完全成熟的田野中,大快朵颐。
  彼时邵勋刚刚返回广固,听闻蝗灾之事,立刻知道不妙。
  “兖豫如何?”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幕府右司马羊忱还在广固,立刻禀道:“亦有灾情。”
  邵勋脸色变得很难看。
  张宾抽出一份公函,推到邵勋面前,道:“明公勿忧。司州灾情确实严重,然兖豫二州只有部分郡国遭灾。”
  邵勋闻言,立刻让人摊开地图,对着刚送来的公函,手指在上面一划,稍稍松了口气。
  简单来说,兖豫二州没有“原生蝗虫”,遭灾的郡县多为靠近司、冀、青三州的地方,属于外来灾害。
  而冀州、青州、司州三地都孵化出了大量蝗虫,先在本地作孽,然后再顺风飞往他处。好在如今是夏天,东南风居多,纵有蝗虫飞过来,也不会太多——当然,青州本地的蝗虫可能会侵袭兖州东部、豫州东北部,但灾害等级肯定会有所下降。
  只要没有全军覆没就好!他松了口气。
  豫州在,他就有能力赈灾。
  唉,到了这会,还是靠豫州!
  “传令:暂停梁宫营建,豫兖邸阁粮豆,装船输往青、司、冀三地。”
  宫城那边的役徒还是很多的,原为流民,现在又加入了青州俘虏。工程暂停之后,粮食消耗会大大减少。
  “豫州郡县、豪族摊派粮豆,以五百万斛为限。罢了,这个数目再斟酌一下,能弄到多少是多少。”
  豫州算是两年三熟制推广得相对较好的区域。
  遥想七年前那场超级蝗灾,邵勋就是靠五月收的冬小麦顶了一波。
  豫州很多郡县去年秋收后种了越冬小麦,五月间陆续收获完毕,这会粮食相对充足,正合救灾。
  “被灾郡县,抢收粮食,别管熟没熟了。”
  没有实行两年三熟制的地方,还是春种秋收。眼下离收获还有一个月,等不下去了,只能强行收割,能挽回一点损失也是好的。
  “先这么办。”邵勋看了眼门外随处可见的蝗虫,说道:“即刻传达,不得有误。”
  “明公。”张宾提醒道:“豫州那边,最好明公亲自出面,不然怕是筹集不到多少粮食。”
  邵勋思考了下。
  作为政治动物,他本想留在青州赈灾,刷一波声望。现在看来,张宾说得对。豫州的地主老财们是不会痛痛快快把粮食交出来的,还是得他亲自回去扯皮——至于说派官员扯皮,地主老财们自己就是官员啊。
  “好,我这就回去。”邵勋果断说道。
  “明公,若有可能,多筹集一些粮食。”张宾又道:“司州灾情严重,胡汉百姓水深火热,正合招抚。”
  羊忱忍不住看了眼张宾。
  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别人收到消息,第一反应是赈灾,张宾则已经在思考如何利用这次蝗灾了。
  该说他冷静,还是冷血?不过,这般素质确实堪为良谋啊。
  羊忱记住了此人。
  “孟孙之策,颇有可观之处。”邵勋点了点头,道:“我会考虑的。”
  张宾拱了拱手,不再言语。
  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归顺三年多来,他基本没怎么混士人圈子,一贯深居简出。
  谋士嘛,就该做好本职工作。
  七月十三日,邵勋将绝大部分军粮留在广固,率军西返,前往汴梁。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征集
  大晋神龟元年(317)七月十七日,收到五百里加急急报的梁相庾琛第一时间乘船南下,于二十日抵达了陈郡。
  作为最早一批安置流民的郡国,陈郡五县发展多年,已有三万余户、十六七万口。
  数年以来,曾经被撂荒的农田恢复耕作。
  曾经被旱灾、蝗虫轮番打击得奄奄一息的桑林果园渐次恢复。
  曾经百里无人烟的乡村,如今已是鸡犬相闻。
  五月麦收之后,各营、队、乡、里、坞堡、庄园按照梁公厘定的制度,又种了各色杂粮,九月初即可收获。
  庾琛来到此间时,但见禾苗生于垄亩,果蔬遍及乡间,牛羊徘徊于河滩草地之中。
  这就是梁国的老底子啊!
  梁公小心呵护数年,慢慢恢复起来的县乡,也是他与士人扯皮的底气所在。
  “参见相国。”陈县郊野的睢阳渠畔,太守郝昌躬身行礼。
  庾琛回礼。
  郝昌此人,河北寒素士族出身,司马颖旧部。多年以来,一直是以武人的形象存在,虽然他年少时就文武兼习,并非大老粗。
  但他确实缺少过硬的管理地方郡县的履历,梁公让他当陈郡太守,只能说是任人唯亲了——腹心之地,尽量给信得过的人掌管。
  跟在郝昌身后的还有陈县令田茂。
  此君是长安人,梁公门生,今年二十五岁,表字抱直。曾在银枪军干了三年,后因梁公缺乏地方官员,把他调了出来,先在陈县当了两年吏员,熟悉政务,前阵子火速提拔为县令。
  升官如此之速,有原因的。
  一方面,他是梁公门生中少有的文化水平较高之人,字不错。
  另一方面,他长相俊逸,风度翩翩,在银枪军一干大老粗中非常醒目。
  当然,以上两方面原因或许都可以忽略。
  其实他是梁公的侄女婿,真相就这么朴实无华。
  庾琛也不由地多看了田茂两眼,长安商人子弟出身,梁县武学学习了四年半,带兵打仗三年,当吏员近两年,这履历可真够丰富的。
  收回目光后,庾琛看向郝昌,道:“陈郡有今日这般景象,委实令人意外。”
  睢阳渠两岸阡陌纵横,田地中全是庄稼,就连田埂上都见缝插针栽满了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