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39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3 字数:3725
梁公就是青徐士人的天,今后为他好生做事,未必不能从兖豫士人那里抢得机会。
“此兵如何?”一一接见完归降之人后,邵勋领着众人上了高台,笑问道。
“不同凡响。”曹嶷凝神看了会,叹道:“昔日府中有人规劝,言青州上下不习战,难挡河南劲兵。吾本不以为然,今日方知乃徒然相抗耳。”
“令行禁止、军威整肃,纵炎日霜雪,亦不动分毫,此为天下有数之强军。”逢辟赞道:“有此军,便可号令四方,征讨不从,霸业可成也。”
“不见天兵,不识天威。偏居东莱数年,眼界都浅了。”前东莱太守刘巴感慨道:“幸有此强兵收拾旧山河。仆等愚昧,只愿为明公牵马执蹬,纵死不悔。”
“昔年在长广乡里简卒练兵,以为天下之军大多如此。今见银枪军容,知我浅昧矣。”长广豪强吕披低头俯首道:“我本武人,今愿率家将部曲投身明公帐下,摧锋破锐,百死而不旋踵。”
站在点将台上的邵续、高绛、刘泌、刘遐、段匹磾、段文鸯等人见了,亦震慑不已。
他们中有的人见过银枪军,但从来没见过左中右三营一齐披甲列阵的。
兵一上万,无边无际。如此多的银枪强兵阵列于野,视觉冲击力是非常强的。
不知不觉间,梁公已有这么多身被三仗、甲具精良的兵士了,谁还要造反?谁还敢造反?
诸王混战之前,洛阳中军有兵十万余。但这些兵绝大部分不是身被三仗、精通诸般技艺之人,弓兵是弓兵、枪兵是枪兵、刀盾手是刀盾手,技能单一,也就那样。
但最近二三十年,天下局势风云变幻。
齐万年之乱时,胡人骑兵还是单边马镫呢,现在早已是双边马镫。
赵王伦僭位时,鲜卑人还没多少具装甲骑,现在段部就能凑出两千。
司马越秉政时,胡骑还是骑射为主,肉搏为辅,现在对冲也开始有模有样。
胡人骑兵一直在进步,战斗力日渐增强,哪怕十几年前的洛阳中军复生,这会也要抵挡得非常吃力了。
梁公练出来的银枪精兵,全员会射箭,全员能近战,士气高昂,勇猛无匹,战力之强横,远超两汉以来的精锐步卒,正好对上较之两汉三国以来战力暴增的胡人骑兵。
非常之时,就该有非常之人做出非常之变革。
至少从军制改革这方面来说,梁公可谓果决,合该为天下之主。
今见改革成果,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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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兵结束之后,邵勋便入住了广固城。
旬日之间,一直在接见青州地方官员、士人,甚至连徐州那边都有人过来拜见。
七月初八,他带人至广固周边的乡里巡视。
大战结束,一度被曹嶷征集起来的兵士尽数返乡,归家务农,整个青州大地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茂盛阴翳的桑树之下十分凉爽,邵勋与陪同而来的青州士人席地而坐,小憩一番。
“青州虽平,犹有大事。”亲兵们煮好茶后,邵勋一一分给诸人,说道。
“明公日理万机,诸事繁杂,劳心劳力。青州乃小州也,些许事体,吾等愿为明公分忧。”逢辟接过茶碗之后,立刻表起了忠心。
邵勋闻言一笑,目光落在逢辟身后的王裒身上,道:“王公乃齐地大德,可有教我?”
王裒拱了拱手,道:“明公所愿,无外乎辟田亩、均户版、纳赋役三事。”
“王公知我。”邵勋赞道。
王裒出身城阳王氏,居于营陵——此县原属城阳,后入东莞,再入北海。
祖父王脩(王修)乃曹魏名士,父亲王仪曾为司马昭司马,被杀之后,终身不出仕晋国,在营陵乡里治学,教授门生,名气极大。
当然,王裒并非那种死读书之人,事实上很有机变。
他曾有个学生被县里抓役,苦不堪言,请他代为说情。
王裒嘴上说你的学问还没到可以免役的水平,不愿写信走后门,但到了服役之期,他亲自担着饭食,儿子带着盐、豉、草鞋,随从门徒千余人,为这个学生送行。
县令见了,颇为“惭愧”,全县上下以为“羞耻”,于是免去了这个门生的劳役。
名士做事的手段,啧啧,甚至还能引为一段佳话。
人家可不是读书读傻了的人!
邵勋了解了王裒的名气地位后,表其为城阳太守。
王裒立志不为晋臣,婉拒之。
于是辟其为梁国监察御史,巡视城阳、北海二郡,王裒思虑再三,在门徒们的劝说下,有些倾向于答应了。
邵勋对此心知肚明,他也很愿意用王裒。
这个人和燕国刘翰一样,都是在一州之内名望很高的士人,门徒众多,影响力很大。得到他们的认可,对稳固地方局势至关重要。
而且,王裒对大晋朝的观感极差。
祖父是曹魏名士、忠臣,父亲在东关之战后为司马昭无端杀死,他一生曾被大晋朝三征七辟,都拒绝了,誓不为晋臣。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个非常乐意看到晋朝灭亡的地方名士。
这种人怎能不用?
“曹嶷镇青州数年,版籍多有错漏。王公门生遍布诸郡国,可愿为我清理版籍?”邵勋旧事重提,再问道。
王裒沉默了一会,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邵勋大喜,起身将王裒扶起,道:“王公可以监察御史之身,巡视城阳、北海二郡。此二郡之后,复巡长广、东莱、齐国三郡。诸般事了,梁国御史中丞虚位以待。”
梁国本有御史中丞一员(崔遇),邵勋准备增设一员,谓之“左丞”、“右丞”,并为御史大夫的副手。
青州是小州,武帝时期人口普查,只有五万户,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曹嶷说自己“兵众十余万”,这话对,也不对。
不对之处是这十几万兵多为临时征发的农人,对的是他确实能征发到十几万丁壮。
户籍上就五万户的话,什么逆天本事能变出十几万丁壮?
如果邵勋放任不管,让青州官员、士人自己编户口,多半只能给编出三万户,其中大多数还挂靠在士族豪强名下。
所以他需要重新清查户口,但又没这个资源、人手,毕竟事情是靠人去做的。
思来想去,只能拉拢一些青州地头蛇,许以好处,让他们在编纂户口时不至于太过倾向于地方,隐瞒太多户口。
他的底线是十万户。
如果你们报上来的数字还是武帝时的五万户的话,别怪他下狠手。
当然,青州的真实户口也不会超过二十万户。
这毕竟是个小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方开发力度很小,荒芜之地甚多。
比如东莱、长广二郡,汉时就户口殷盛,但此时却人烟稀少,远不及当初。甚至到了盛唐天宝年间,胶东地区的人口还不及东汉时的一半,奇哉怪也。
当然,天宝年间南阳同样人烟稀少,以至于大量安置突厥人,那些胡人还能在南阳弋猎为生,可见地广人稀的程度,但南阳在东汉时期可是全国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确实很难述说。
但邵勋想把东莱、长广二郡直接拿下来。
多历战事,被反复抄掠的济南、乐安二郡他也想直接攥在手中。
今年年底毕业的武学生,注定要大批量前往此四郡之地。先从安置流民做起,一步步建立在本乡本土的人脉、威望,时机成熟之后,就可慢慢往上爬了,最终为他彻底掌控此四郡之地打好基础。
来一趟青州,总要拿点好处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灾
“妙哉,真是天助我也!”汾水之畔,刘聪踩在泥泞的黄土里,仰天大笑。
自春以来,河东、平阳、西河、冯翊、上郡等地就多雨。
到了夏季,雨势更大。
曾经干旱的沙地草木旺盛。
曾经断流的河溪流水潺潺。
曾经水草丰美的河东、平阳——呃,发了洪水。
不过还好,水势不大,河东、平阳、弘农、冯翊四郡加起来,也就淹没了千余家,受灾人口数千。
去年春夏并州、冀州干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虽经农人百般浇灌,粮食收成依然锐减,因此产生了大量流民,河东、平阳伤筋动骨,邸阁为之一空,豪族庄园内的存粮也消耗殆尽,最终让河北人、河南人乃至上党、太原收编了大量丁口。
今年则雨水较密,和去年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河东、平阳一带的雨水也没大到淹没诸郡的地步,粮食收成固然会减少,但比起干旱来说却好太多了,因为后者有一个非常可怕的附带灾害——蝗灾。
干旱有利于蝗虫产卵,第二年必然发生蝗灾。而如果第二年雨水较多的话,很多蝗虫卵直接就死了,反倒不容易形成蝗灾。
今年并州西南部、关中东部的汾水、黄河流域连日阴雨,蝗虫没能大起,但其他地方就惨了。
前几天刘聪巡视乌岭道而还,半途见得遮天蔽日的蝗虫往东、向南。
听闻太原、上党等地亦有大蝗。
冀州、司州蝗虫突起,啃噬禾稼。
关中西半部分也起了蝗灾,他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尚未回返。
陈元达跟在刘聪身后,微微揪心。
大汉疆域范围内,也起了蝗灾啊,纵然没有晋国严重,但陛下怎么高兴得起来的?
但他也不敢说出口。
诚然,他一直以忠直敢谏的形象示人,以前也多次冒险死谏,但这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近两年陛下颇有改观。
以前能在后宫一个月、三个月不出来,天天纵欲玩女人,进谏不听,他气得差点吐血而死。
从前年开始,陛下服散少了,女人玩得少了,一些宫城营建也停了,还多次出巡各地,振作之愿非常明显。
陈元达心中极为满意,嘴上有时候也会说两句中听的话了。今日之事,算了吧,万一把陛下说得下不来台,自暴自弃回后宫服散纵欲,他可是哭都哭不出来。
再者,最近平阳局势不稳,十分血腥。便是忠直如他,也要避让三分。
刘粲紧跟在父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