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810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3      字数:3943
  王弥部军士有自城头摔落在地的,一时未死,头昏脑涨,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到无数雪亮的刀枪刺了过来。
  豁口两侧的城墙上,不断有箭矢射来,收割人命。但射着射着,他们也绝望了,因为冲过来的晋兵实在太多,根本杀不完。
  于是他们撤了,扔掉了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打开城门,发足狂奔,往两侧山林中遁去。至于遁走后怎么穿越连绵的山林回到陕城,那就顾不上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人将在山中冻饿而死。
  王延带着三百多亲兵奔了过来,与禁军厮杀在一起。
  但冲进来的晋兵已经很多了,完全没法驱逐出去。而且周围不断有大喊大叫逃跑的人,极大影响了军心,故即便王延拼死奋击,依然无法挽回局势——或许,从邵慎出崤山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失败,能多坚持几天已经是他治军有方了。
  左卫三部督黄彪亦领着前驱营数百甲士奋勇而进。
  他已经看到了王延在废墟中左右跳跃的身影,于是找人拿来一具单兵弩,抬手一射,弩矢破空而去,直中王延胸口。
  如此之近的距离,可谓神仙难救。王延直接惨叫一声,连着倒退几步,仰面栽倒在地。
  双方军士见了,再发一声喊,以更激烈、更不要命的方式厮杀在一起。
  残阳如血,苍山如海。
  墟落之中,随着最后一名敌兵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猛烈的欢呼声自黾池内外传出。
  府兵们面带笑意,翻身上马,轻松惬意地追击着城西敌寨之中的溃逃人马。
  能坚持到现在还不跑的,其他且不论,至少都是敢打敢拼的好汉子,且对王弥比较忠心,甚至感恩戴德。
  将他们杀光!
  杀光剧贼,剩下的就都是蟊贼!
  数千府兵一路向西,将千余敌兵斩杀殆尽。
  神龟三年(319)十月十五日,洛阳中军及豫兖府兵攻克黾池县,杀刘汉牙门将王延。
  第二天,督护杨会便带着府兵及其部曲西行,与六十里外的忠武军汇合。
  洛阳中军死伤惨重,在黾池休整数日,等待补充兵员及器械。
  下一个目标是陕县。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绝望的坚城,历史上不止一人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带着一帮杂兵坚守一年之久。
  禁军将士每每思之,都要痛哭流涕,这得拿多少人命来填啊?大家还能活吗?
  不过,战至此时,或许没那么麻烦了。
  如果其他战线的袍泽弟兄们进展顺利的话,陕县也不是不能轻取,看他们运气了。
  攻克黾池的军报很快经五百里加急送往并州。
  数日后,银枪军将士登上了秀容城头。
  邵勋在城外山头见了,心中快慰。
  黾池攻克的消息传来后,他拿出了一张制作精美的角弓,交给了先锋段末波,道:“此为刘元海赠我之弓。汝持此弓,至山间河谷招降诸部酋帅。我没有门户之见,唯愿夷夏俱安。匈奴亦可为我赤子,单于之位我亦不是不能坐得。举众来降者,有功无罪;举兵相抗者,罪加一等。速去!”
  “诺。”段末波拜倒于地,心悦诚服。
  段末波离去之后,金正率部自汾阳故城而还,生擒刘雅生以下二千余人。
  刘雅生或许是跑路跑习惯了,抵挡不过三日,就仓皇逃窜。金正率部追击,三战三捷,将其生擒。
  至此,太原以西的障碍已扫平大半,进展较为顺利。
  第一百八十章 “滚”
  “哗啦!”辎重车重载通过,溅起一片水花。
  俘虏们一片麻木,懒得躲闪,也不敢躲闪。
  秀容之战,俘匈奴将军一人(乔衷)、降兵两千五百,仅余乔豫等寥寥百余人溃围而出,不知所踪。
  再一问战前秀容守军人数:五千五百余。
  真正攻城阶段,匈奴战死的兵员数量还不足三千。很显然,他们没有必死的决心,没有战斗至最后一人的决心。
  要知道,这可是秀容城,因刘渊而得名,就这么被攻下了,可见匈奴的军心士气已衰微到了何等地步。
  当然,正统匈奴人还是坚决抵抗的,尤其是守河那次,与银枪军大打野战,试图半渡而击。无奈汾水上游(岚河)不够宽阔,水流也不急,被一举击溃。
  守城阶段,匈奴人继续大量战死,氐羌之众死伤得就比较少了,到最后投降的人里面,接近两千是他们。
  这就是现实啊。
  攻取秀容后,邵勋坐镇此城,招抚酋帅。
  王雀儿自领银枪左营、落雁军、鲜卑轻骑以及一部丁壮近一万八千人南下。
  临行之前,拷讯过乔衷——事实上没怎么上刑就招了——得知赤洪水一带有匈奴禁军四千、诸部杂胡“数千”、“万余”,筑垒自守。
  乔衷是真不清楚杂胡的数量,故只能用一个含糊的数字来应付。
  至于守将何人,说出来吓死你:渤海王刘敷。
  王雀儿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发现匈奴营垒距他们大概一百五十里的样子,位于赤洪水河谷之内,当道筑垒。
  两侧的山间应该还有大量匈奴部落存在着。
  他们的态度如何,非常关键。
  这些部落兵不难对付,正面野战可轻松击败。奈何他们不和你正面打,只会偷袭你漫长的后勤补给线,十分烦人。
  这其实也是邵勋为何要招抚部落酋帅的原因。
  化敌为友不指望了,先稳住他们也是好的。如果部落首领里出几个二五仔,愿意帮着带路,挑几个跳得最欢的部落灭了,其他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事实上,这会已经有部落选择渡过黄河,前往河西地带了。
  这两年关西气候好转,降水增多,河西(河套地区)草场丰美,像铁弗匈奴从雁门、新兴西遁不就挺好的么?
  对这些西逃之人,邵勋没有去管,也管不了。他们逃了,粮道威胁就小了,好事,没必要复杂化。
  自秀容南下之后,大军的粮道就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骚扰,这导致王雀儿部的行军速度非常缓慢,且不得不派出大量骑兵遮护后方。
  他算了算时间,有些忧虑。
  军谋掾张宾被委派随军,参与赞画,见得王雀儿忧虑,劝道:“王督无需忧虑。山间行军本就不易,须得步步为营才可。粮草、器械、冬衣、伤药转运缓慢,拖累进兵,但又不可或缺。为今之计,还是得稳扎稳打,万不可冒进。”
  “我忧虑者,非匈奴,实乃天时。”王雀儿马鞭上指,道:“兴许再过个十天半月,雪就落下来了。纵有冬衣,天寒地冻之时,众军士气低落,又有几分战意。”
  张宾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立刻说道:“军争之事,本就无常。初雪落下之时,断不至于太冷。若实在不成,自可退回秀容、楼烦、汾阳乃至晋阳。”
  王雀儿的脸上仍然没有太多表情,只道:“也罢。梁公军令已下,唯厮杀耳。”
  “王督大军南下,纵然没有攻城略地,匈奴也不敢掉以轻心,必会严阵以待。”张宾又道:“乔衷曾派人去平阳求援军,听闻求到了数千人,多为屯驻于河东的诸部杂胡。此军北上,道途一样艰难,兴许粮草还没我军充足。另者,他们一走,轵关、弘农一线兵力寡弱,无力出战,只能步步退守。久而久之——”
  说到这里,张宾摇了摇头。
  王雀儿看着赤洪水两侧巍峨的山梁,没多说什么。
  他明白张宾的意思。
  二度出兵,突破口估计是在南边了,而不是他们。
  晋阳之兵是正兵,吸引敌军主力汇集,给轵关、弘农一线创造机会。
  上党的刘善、唐剑、刘闰中其实是一样的作用,他们没多少兵,但只要少少派出一些人马,越乌岭道西进,匈奴人就不敢撤掉守御乌岭南北二道的兵马。
  羊聃、温峤二人同理,他们带着上万兵马攻冷泉水,仗打的有气无力,但匈奴人就是不敢撤走守营垒的数千兵马。而在这数千兵马后面,还有不止一个“数千”,随时轮换乃至增援。
  刘聪抽调河东之兵北上西河,而没有抽调平阳之兵,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考虑到弘农那边高歌猛进,刘聪要不要派援军?
  处处分兵把守,兵力被大量占用,大量分薄,或许这就是邵师的意图吧。
  十月二十一日,先锋段末波抵达赤洪水西岸(方山县北)的匈奴营垒,双方在山间互相追逐,箭如飞蝗,爆发了新一场战斗。
  ******
  营寨大门突然打开,数百骑鱼贯而出,大声呼喝。
  亲兵团团围护在邵慎周围,用圆盾遮护、长枪拨打,冒着箭矢直冲敌阵。
  当然,这样是远远不够的,肯定会有箭矢漏过来。
  不过到底是梁公亲侄子,这数百骑的战马都装备了马首铠,即只遮护马首、脖颈、胸腹。
  这种马首铠制作成本低廉,前汉年间东海武库内就存放了九万七千多领马首铠,如果前汉能出得起合适的战马和人员的话,至少可以组建九万七千半具装骑兵——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具装甲骑的成本从来不是铠甲,而是战马难找,人员训练周期太长,日常花费太大。
  数百骑绕过大队结阵的弥兵,追上攻寨退下的溃兵,猛冲猛打。
  杀得兴起之时,邵慎越众而出,与数十“恶少年”辨了辨方向,直奔王弥大纛而去。
  王弥立于高坡之上,嘴角抽了抽。
  邵慎此人,他素知之,纠缠多年的老对手了。
  邵贼是花了大力气培养他的,武艺上乘,军略也有中上之资,驰突之间,煞是勇猛,特别喜欢带着几百骑兵冲锋。
  好在他今天做了准备。
  令旗挥舞之间,鼓声连响,数营排着整齐的队列前出,强弓硬弩贯射而去,将溃兵与追击而来的骑兵大面积射倒。
  “唏律律!”马儿痛苦的嘶鸣声响起。
  邵慎身前的恶少年亲兵们已经倒下了好几个,空档露了出来,数枚箭矢飞至,插在盔甲之上。还好,入肉不深,但疼痛钻心。
  更无奈的是,战马先是人立而起,然后重重跪倒在地。
  邵慎慌忙滚落马鞍,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跃上一匹新马,咬着牙再冲。
  羌人轻骑围了过来,箭如雨下。
  邵慎急催马匹,迎面而上,交错而过之时,马槊一扫,瞬间击落二人。
  往前冲了十余步后,又一杆枪迎面刺来。
  邵慎险之又险地躲过,然后一把握住枪杆。敌骑用力回抽,邵慎手一松,敌骑身形不稳,摇晃了一下,被紧随而来的恶少年一槊挑起。
  王弥已经站了起来,暗骂羌人轻骑也是无能,打仗不卖命。若非老子的骑兵早就损失殆尽了,用得着你们?
  好在步军已经慢慢压了上去,漫天箭雨之下,让冲过来的晋骑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