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2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427
  雁门又不大,一旦有人带路,很容易找到老弱妇孺的临时放牧地点,将他们尽数俘虏甚至杀戮。
  正面打不过,能有什么办法?
  若晋军多为骑兵,他们还有信心一战,但他们阵中有着数量庞大的重甲步兵,在骑兵的配合下,层层推进,很难正面击败。
  唯一的胜机只在于拉长晋人的补给线,诱敌深入,但现在谈这个却不合时宜了,因为他们还没等到施展这一招就败了。
  “大王,我再给他上点手段。”童千斤踹了郁琨一脚,说道。
  “哎,何必那么粗鲁。”邵勋拍了拍手,然后好整以暇地坐着,笑吟吟地看着郁琨。
  郁琨微微疑惑,不知邵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很快他就张大了眼睛。
  代国太夫人王氏牵着拓跋什翼犍的手来到了厅内。
  邵勋用眼神示意。
  王氏压下心中杂乱的情绪,转身坐下,问道:“郁琨,汝识得我否?”
  邵勋心下暗赞,十九岁的王氏差不多有二十八岁的庾文君的素质了,但比起十九岁那会的庾文君,却要强出太多了,虽然王氏多半还比不了同年龄时的裴灵雁、羊献容,更比不了祁氏那种毒妇。
  如果真要类比的话,庾文君就是那种小白兔,王氏比小白兔强一些,祁氏就完全是毒蛇了。
  “可敦?”郁琨失声喊道。
  他没有先喊代公什翼犍,一个原因是广宁王氏离索头川不远,双方还是有点交情的,另外则是什翼犍才五岁,自然由他母亲当家作主了,直到他真正成年,可以亲政为止。
  “郁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王氏眼角余光盯着邵勋,见到他微微点头,心下大定,继续说道:“早一天降顺,就早一天安全。若真被大晋精骑寻到牧地,那就走不了了。”
  郁琨唉声叹气,低下头去。
  王氏微微扭了下脖子,瞟向邵勋。
  邵勋用嘴型做出“乌桓”两字。
  王氏会意,又道:“我家乃乌桓王苗裔,雁门乌桓向与我家亲善,我若出面招抚,你觉得他们还愿不愿意打?”
  郁琨张口结舌。
  广武之战前,雁门乌桓未必会听王氏的话,毕竟乌桓王主支多年前就去了盛乐,其直系后裔现在投靠了拓跋翳槐,广宁王氏不过是庶出疏属罢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经此一战,乌桓人想必已经丧胆,有个台阶摆在面前,兴许就下了。在这一点上,可敦并没有夸大其词。
  见郁琨脸色有些松动,王氏突然福至心灵,张口说道:“什翼犍乃先王嫡子,你降他,不比为贺傉那个懦夫卖命强?”
  此言一出,厅中诸人神色各异。
  邵勋头一次发现王氏这个女人成长的空间不小,进步速度很快,似乎有超出他掌控的趋势。
  而郁琨则念头通达了,是啊,我没降晋人,我降的是可敦,降的是什翼犍。
  思及此处,立刻拜倒在地,道:“愿降。”
  王氏欣慰地笑了,起身将郁琨搀扶而起,柔声道:“那就速速遣人回去,带着部大们过来吧,梁王仁德,断不会大行杀戮之事。”
  说罢,看了一眼邵勋。
  邵勋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莫测高深。
  王氏心下一慌,脸色苍白了起来。
  二十六日,就在王雀儿率万余众进抵葰人县附近时,消息传来:索头首领郁鞠率男女老少二万七千余众投降。
  二十七日,邵勋自广武北上,分兵收取雁门诸关,俯瞰陉北大地。
  这个时候,东面有军报传来:鲜卑主力大至,陈有根战不利,在桑干河以北损兵数千。
  第九十一章 过河!
  秦及前汉初期,雁门郡北部自西南绵延向东北的山脉被称为“恒山”。
  汉文帝那会,改名“常山”(避讳)。
  魏晋时期,复名恒山——“恒”这个字太常见了,以后如果哪个皇帝名字中再带此字,还得改名(宋真宗赵恒)。
  恒山是一条非常广阔的山脉,其间还有很多山岭,雁门关最主要的一条隘道就位于西陉山上。
  刘琨据晋阳时,曾将陉北楼烦(今神池县附近)、马邑(今朔州市)、阴馆(今朔州东南)、繁畤(今应县、浑源之间)、崞(今浑源附近)五县让与拓跋猗卢。
  这五个县里面,楼烦已经罢废,阴馆更是汉末就罢废了,剩下三县仍然存在。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这五个县其实都在恒山山脉以外的大同盆地内,恒山山脉以内的则是忻州盆地,滹沱河蜿蜒流淌,自北向南,纵贯整个狭长的盆地。
  五月二十八日,邵勋下令于太原郡南部的平遥县置京陵龙骧府;
  于石岭以北之新兴郡九原县境内置沙河龙骧府;
  于新兴郡北汉高祖所筑忻口旧城遗址置忻口龙骧府。
  刚刚立功的三人姜泰、章贺分任别部司马,寇吉任沙河龙骧府部曲长史。
  又以龙骧幕府督护杨会权领雁门太守一职,令上党太守刘闰中率精骑五千北上雁门,令太原府兵于六月中调府兵及部曲九千六百人至雁门屯驻。
  此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数万大军经雁门关十余谷道汹涌而出,往塞外进发。
  ……
  二十九日,雁门关最主要的塞道上,兵甲闪耀,旌旗蔽日。
  在附近山中樵采的鲜卑人见了,几乎大气都不敢喘。
  郁鞠率精选的五千鲜卑、乌桓精壮,牵马赶路,充作先锋。
  他们走后,头裹黄巾的兵士一列接一列,从早到晚,怎么都过不完。
  马车、牛车、骡车乃至各种驮兽,行走在崎岖艰险的山道上,人喊马嘶,热闹无比。
  而在其他可通行的谷道内,还有人驱赶着牛羊,前往塞外。
  傍晚时分,邵勋登上了西陉山最高处,将雁门关远近尽收眼底。
  十余条隘道内,人头攒动,旌旗飞舞。
  军士们如同虎狼一般势不可挡,汹涌奔向陉北。
  “得雁门关,后路无忧,可放心进兵。”邵勋倒背着双手,凭风而立。
  “大王,请喝茶。”王氏将茶碗置案几,跪坐在地毯上,轻声说道。
  邵勋转过身来,粗糙的大手先轻轻抚摸着王氏的下巴。
  王氏脸色微红,心思纷乱,想缩又不敢,也有点舍不得。
  邵勋的手上突然用力,捏住了王氏的下颌,慢慢上提。
  王氏痛得眼里绽放出了泪花,赶忙起身。
  “我该怎么处理你?”邵勋说道:“我不想玩下去了,现在只觉得你是个麻烦。”
  “大王……”王氏脑袋一片空白,些许旖旎、幻想不翼而飞,瞬间被恐惧充满了。
  此为西陉山巅,不远处就是悬崖深谷。
  王氏的眼泪不断涌出,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手慢慢卸去劲力,又转为了轻柔的抚摸。
  邵勋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脸蛋,道:“以后不要越界。”
  王氏连连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仿佛什么美梦破碎了一样。
  “别这样。”邵勋轻轻拭去了王氏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只要你老实听话,不添乱,什翼犍就是鲜卑之主。毕竟,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王氏别过头去,自己擦了擦眼泪。
  邵勋轻轻一笑,挥手让亲兵收拾器具,继续前进。
  ******
  甫一出雁门关北口,便是阴馆故城
  六月初一,原野之中铁骑纵横,将一股奉命袭扰的鲜卑骑兵向外驱赶。
  无数步卒则在山中伐木,于阴馆城外扎营。
  邵勋的帅旗则立在城头。
  自这一天始,代公拓跋什翼犍的旗号便打了出来。
  六月初二,有乌桓大人率四千余众来投。
  初三,又有五千乌桓来投。
  初四,还是乌桓人,这次不到三千众。
  及至六月初五,邵勋等来了粮草、器械,决意北上的时候,前来投附之乌桓人已逾一万八千,其余杂胡数千、晋人千余。
  绝大部分都是小部落,但也可以看出,王氏在乌桓人中的号召力非常之强。
  而陉北这种地方,原本几乎都是乌桓人,晋人、鲜卑人非常罕见。
  直到拓跋猗卢时代,迁移了“十万家”百姓过来后,鲜卑人才迅速增多——“十万家”恐是虚数,且包含了大量北上躲避战乱的晋人,真实数字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鲜卑人不统计户口。
  乌桓人的汉化程度较高。
  而鲜卑人的大量涌入则极大改变了此地的人口结构,于是才有了中部地区新旧混杂的势力格局。
  也是在六月初五这一天,桑干水北岸突然来了大队敌骑,总人数近乎上万。
  夹杂在骑兵丛中的,似乎还有数千步卒。如果不出意外的是,都是征召的乌桓、晋人步兵。
  邵勋听闻消息后,立刻遣兵北上——由西中郎将王雀儿统率,计有银枪左营六千人、陈留府兵三千六百、义从三千骑,外加黄头军万人,总共二万二千余步骑。
  二十里的路程,其实并不算太近,已经足以让骑兵绕后抄截了。但刚刚获得大胜的众军士气昂扬,汹涌北上,一点没有害怕的感觉。
  副部曲将冯八尺坐在一辆装满干草的牛车上,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周围都是来自陈留的府兵。
  其时朝露尚未散尽,到处都是青草的芬芳。
  偶尔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那是新鲜的牲畜粪便,但冯八尺总和人开玩笑:“这是索头吓出来的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