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93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593
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
冲在最前方的十余骑凶猛无比,纵马跃入人群中后,左冲右突,试图搅乱步兵阵型。
光凭这一点,就让金正对其另眼相看。
这年头,多的是骑兵不敢直冲步军大阵,而是纵骑围射,试图用最省力、伤亡最小的方式解决敌人。
但硬碰硬的战斗总要打的,敌军素养、战场地形、双方士气等因素不可捉摸,有时候赶上了,就要有大量死人、猛冲猛打的勇气。
东平府兵们也十分勇猛,在让当先驰突而入的十余骑破阵而入后,后续人马没有一哄而散,而是大呼酣战,人人争相上前。
陈金根抬手一箭,将一名冲得最猛的敌骑射落马下。
此人一时未死,刚想起身,就被无数双军靴践踏而过,牙门军老兵们怒吼着越过他残破不堪的身躯,奋勇向前、向前、再向前。
“哗啦啦!”又一股敌骑冲至,前方的刀盾手、长枪兵没站稳,倒下去了一大片。
有人再也没起身,有人跌跌撞撞起身,再被疾驰而至的敌骑撞飞。
更多的人则身形不稳,被挤压撞向了后方,但踉跄后退之时,他们仍下意识把长枪前刺,将一名又一名敌骑刺落马下。
被他们挤压着的后续人马焦急万分,破口大骂,有人急躁起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袍泽,越众而出,迎着冲过来的敌骑,咬牙捅出步槊。
敌骑正在前冲,一时不防,直接被刺中胸口,锋利的槊刃瞬间捅穿了薄如纸翼的皮甲,透背而出。而捅刺他的人也被战马前冲巨大的惯性给撞倒在地,半晌起不了身。
窦于真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
骑兵冲步兵,有一个关键节点,那就是当骑兵冒着巨大伤亡冲入步阵,制造混乱的时候,后方尚未接战的敌方步兵主力是什么作为?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他们转身溃逃,次理想的情况下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坏的情况是他们不惧骑兵冲锋,争相向前,与破阵而入的骑兵肉搏厮杀。
他今天遇到了最坏的情况!
这股晋军看着不那么正规,因为武器都不统一,各色都有,五花八门,但配合十分默契,更兼勇猛无匹,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一样,怒吼酣战之声几乎响彻整个山谷。
冲锋的百余骑已经走不动了,顿在原地。
长柯斧一劈,鲜血飙出去老远。
木棓一砸,胸口碎裂,一声不吭倒地。
钩镰枪已经不去勾马腿了,有人直接上举,把人从马背上勾下来,其他人一拥而上,乱刃分尸。
更有骑兵战技娴熟,连杀几名晋军步卒,但打着打着,战马四蹄一软,轰然倒地,此人很快消失在了晋军人潮之中。
山道上的人马尸体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已经没法再冲了。
窦于真只稍一犹豫,晋军步卒就已越过满地的人马尸体,大吼着冲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攻右侧(晋军左侧)山坡的骑兵也退了下来,前后损失百余骑,没攻动。
窦于真不再犹豫,直接下令撤退。
两千余鲜卑骑兵立刻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向后奔去。
金正将此景尽收眼底,道:“给我追!追到底,不要停!”
随军而来的五百羯骑立刻领命,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从右侧山岭间兜了一个圈子。
大野龙骧府部曲督秦三快速穿戴好盔甲,拿起骨哨吹了一声。
顷刻之间,大量左飞龙卫的府兵朝他奔了过来。
部曲们眼疾手快,将一把把缰绳递到他们手里。
来一人,牵过去一匹马。
也不管是谁的马了,府兵们翻身而上,看着认旗所在方向,各自汇集。
片刻之后,一股又一股府兵策马而出,跟在羯骑身后,奋勇追击。
追出去十余里后,鲜卑人分出一部反冲击。
羯骑迂回包抄,上山下坂,且驰且射。
飞龙卫步卒下马结阵,从正面直扑而至,大破之,再斩首百余级。
战斗结束后,所有人再度上马,缀在敌军身后,追击不停。
傍晚时分,又抓住一股反冲的鲜卑骑兵,败之,杀贼近百。
直到远远看见了敌军大队,这才停止追击,就地上山布防,等待后续主力赶来。
而在同一天,贺兰蔼头亲率万五千余骑,半途转道,溯吐文水(今马营河)而上,穿越了重重山区,抵达了平坦的马邑郡地界。
随军携带的粮草并不多,不过七八日罢了,贺兰蔼头没有丝毫犹豫,下令直扑阴馆县而去。
而邱敦氏统率的第三路鲜卑骑兵七千人,折向了西边的山里,并未与其他两路取得联系,他们的目标是马邑县。
第一百五十七章 莽出来的战机
中陵川破败的道路上,长龙般的队伍正在前进。
两侧山岭之间,多了很多游骑。
他们面容严肃,同时又满脸晦气。
与索头不期而遇,大打一场后,金都督明知敌军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却不停下来整军待战,而是继续向前。
理由很充分:不在地形崎岖复杂的山里和骑兵打,难道去到平旷的原野上打吗?
于是,他催促二十里外的中军主力尽快赶上来,只留了部分府兵护卫着辎重部队,慢慢往前赶。
另外,陆续赶至雁门郡的部队也被传令西雁门,比如银枪右营。
听闻梁王亲统的主力大军先锋一部也快到雁门了,那是游击将军邵慎统率的左骁骑卫,但这支部队归不归金督指挥就不好说了,反正给他下了命令,听不听随意。
追击敌军的先锋已经换了,这次是大野部曲督秦三。
从双方第一次交战地点到善无其实没多远,区区五十里罢了。
许是前军战斗吃了亏,被斩杀三百余骑,追击之中又死两百来人,两千先锋最后只回去了一千四,让索头有些惊惧,又或者是他们觉得在山势连绵的地区打仗太吃亏,于是虚晃一枪,在吓退了追击而来的晋军后,连夜撤退,于五月二十日退回了善无县。
中陵川在城西拐了个弯,流淌而去。
周边地势开阔,草场成片、农田也不鲜见,非常利于骑兵冲锋。
二十日上午,秦三率步骑两千余人抵达善无城南,据守城南一处高坡。
当天下午,金正六千余战兵抵达善无。
入目所见,敌我厮杀正烈。
秦三等人下马步战,在高地上列栅戍守,四面八方都是骑兵的海洋,将这片高地团团围住。
五百羯人骑兵大概是第一波被清出战场的部队。
他们灰头土脸,伤亡不轻,待看到金正抵达后,才从各处赶来汇集。
刘闰中气得不行,马鞭连连挥舞,打得几个部大鬼哭狼嚎。
金正从他们身旁路过,不但没有劝慰,反倒嗤笑一声。
在他眼里,不能打就有原罪。
有本事如同左飞龙卫那两千甲士,据守高地,上万贼骑就是冲不动,无论是骑马冲还是下马步战,都拿不下来——咦,哪来的上万骑,难道又征发了一些没出征的人?
按照从俘虏口中得到的消息,这一路由窦勤、窦于真父子统率,总共八千骑,其中五千骑来自纥豆陵部,另外三千骑来自几个小部落。
遭遇战结束之后,他们兵退数十里,将金正的主力部队诱到开阔的平地之上。
金正确实“上当”了,两千铁铠府兵被索头包围在了一处高地上。
索头还击退了伴随府兵而来数百羯骑,一切都很完美。
但问题在于,他们啃不下这两千人。
金正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高处,将战场全景尽收眼底——
层层叠叠的骑兵将高地围得水泄不通,大部分人在外围干着急,派不上用场。
一股数百骑从东侧坡度较缓的地方骑马仰攻,高地上箭如雨下,射得骑兵人仰马翻,时不时有两三百甲士居高临下冲锋,将失了速度的敌骑砍得七零八落,然后匆匆打扫战场,再行返回。
至于北面,看不太清楚,从仅露出的一角来看,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
南面、西面坡度较大,骑兵没法直接冲击,于是索头开始下马,爬山仰攻。
山道之上,尸体铺满了一路,煞是壮观。
“噹……”对面响起了刺耳的钲声。
索头听到命令,呼啦啦散去,到远处城墙下结阵。
“有几分章法。”金正嘿然一笑。
刘闰中走了过来,先看了看战局,道:“都督,敌骑军较多,地形又较为开阔,与之对攻不利,不如固守之,再联络武周镇军夹击而来,定可大胜。”
说实话,金正的战法虽然过于勇猛——或者说鲁莽——但就是这股莽劲,促使他在刚抵达马邑之后立刻北上,亲临一线侦查敌情。
在发现马邑以北那连绵的山势、复杂的地形之后,觉得可以骑兵、骑马步兵主动出击,直攻善无。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刚进山一天多就遇到了大举南下的索头,中陵源之战斩首数百,破其先锋,今日善无之战,看样子斩杀不下两千,索头士气已挫。
这个时候,战机出现了。
如果能联合武周、平城方向,让王都护、代国太夫人下令出动步骑西进,则窦勤、窦于真父子必败,善无亦保不住。
毫无疑问,这个战机就是“莽”出来的。
“善无离武周镇多远?”金正问道。
“七八十里。”
“武周镇兵多为步卒,恐帮不上什么忙。”金正说道:“立刻派出使者,间道前往武周、平城,请王夫人速速发兵,至少出动两卫亲军六千骑,并武周镇兵步卒,大举西进,夹击窦勤父子。”
“遵命。”随军文吏立刻拟写命令,交由信使。
刘闰中亲点了五十精骑,着其护卫信使东行。
“再给梁王发送军报。”金正又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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