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04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539
溃逃中的索头这才如梦初醒,很多人推开袍泽,奔向两侧。
不过还有些人失魂落魄,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只被自身恐惧的情绪裹挟着,机械地往前跑着——事实上可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往哪跑。
强劲的箭矢射了过来。
将这些人接二连三扫倒在地,就连追杀较快、紧紧缀着这些溃卒的大晋府兵也被射死射伤了不少。
他们大声呼喊着,让刀盾手赶紧上前,遮挡敌人的箭矢。
敌人的箭矢一刻不停地落下。
己方阵中也有弓手上前,还击个不停,双方阵型之中不断有人倒下,场面血腥无比。
“噹噹……”钲声自身后寨中响起。
府兵们正想前冲,闻得退兵的号令,再不甘心,也只能暗叹一声,快速收拢之后,向后退去。
撤退之时,他们甚至还幻想索头追击而来,他们再返身力战,将他们砍个七零八落。但索头只敢远远放箭,终究没有追过来的勇气。
双方脱离接触之后,重新列阵对峙。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是侧翼的羯人败了,一股数百敌骑正往他们后方包抄而来。
营垒中已派出了最后的数百预备队,前出接应他们。
见到己方追杀之人撤回来后,他们在军官的带领下,转向朝索头骑兵冲去。
敌骑冲不起来,知道此刻与步兵交战就是找死,于是一拨马首,慌忙退去。
数百人追杀在后,一直前冲了二百余步,斩杀百余敌骑,这才收兵回营。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金正亲自出营,整顿部伍。
还剩步骑两三千人,收拢之后,士气还算高昂。
“给骆县那边传令,那破城可以扔了,留少许人手监视便可。”金正找来信使,仔细吩咐道:“剩下的人都调来这边。”
“遵命。”信使转身离去。
金正想了想,又喊来第二名信使,道:“你带两个人,一起向东,往善无方向前进,催一催徐朗,问问他还有多久才能赶到。”
“吃些食水。”金正下令给每个人分发干粮、水囊,让众人恢复下体力。
太阳渐渐西垂,激战了一整天的草地上到处是人马尸体,可谓惨烈。
金正觉得时间不多了。
方才他发现有一股敌骑翻越了西边的矮丘,显然是绕路回盛乐了。
还有一部分人直接向南跑,可能是去汇合大部队,也可能他们的牧地就不在盛乐,不愿跟着贺兰蔼头继续卖命了。
如果徐朗的援军能及时赶至,那么今天他有把握将大部分敌人都留下。
可若慢个一两天,可就难了。
入夜之后,敌人有了掩护,四处乱跑,金正也不知道该往哪追。
食水很快吃喝完毕,又休息了片刻后,金正下令列阵。
这个时候,西边的阳光只剩下最后一线了。
鼓声响起之后,金正留陈金根守御营垒,亲自带队,领着一千八百战兵直冲而去。
贺兰蔼头亲自鼓舞士气,迎头而上。
战不两合,没有丝毫意外,即便是贺兰蔼头最精锐的亲信,在左飞龙卫府兵的攻势下还是溃败而走。
位于中陵川东岸的千余索头见状,直接遁去,连增援的意思都没有。
入夜之后,金正又率军追杀二十余里,再度斩首数百,俘千五百余人、缴获战马五千余匹,这才收兵回营。
六月初四,徐朗终于带着万余人气喘吁吁地赶至,于是分出一部分人马,搜山追剿。
另一部分人马则向北前进,挖沟列栅。
盛乐方向确实有先头部队赶至了,许是接应到了一部分绕路翻山的溃兵,得知了前方地战斗结果,他们犹豫再三,最终没有轻举妄动。
六月初五,斩首数百,俘五百余溃卒,获马两千。
六月初六,俘斩五百。
初七,再杀百余人,俘四百余。
至此,连带着攻骆县时的斩获,金正这一突击,取得了杀敌四千余、俘两千余人的战果。
丘敦氏所领的数千骑已经大半渡河至西岸。
随着前路受阻,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投奔,至初十,总共也就八千余人成功抵达西岸。
此时追兵大至,仍滞留在东岸的索头立刻溃散,连一点抵抗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附近的部落噤若寒蝉,纷纷遣人接洽投降。
也是在这一天,贺兰蔼头挣扎着回到了盛乐,一路有人溃散,一路又收拢散卒,最终跟着他回到盛乐的不过两千人罢了。
别的账就不算了,此番跟着他南下的三万骑,差不多损失了三分之一。
不,如果算上投降的窦勤、窦于真父子,这损失更难以估量了。
六月十一,听得王氏之兵至参合陉,招抚了许多部落,并与不愿投降的数部激战后,贺兰蔼头终于不再犹豫了,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盛乐,已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分而治之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金正领兵厮杀,固有诸多不足,但这一点却是牢牢记住了。”邵勋看完战报后,随手扔给了幕僚们。
一场雨后,曾经被牛羊啃食一空的草原上,牧草再度疯长起来。
少许干燥的沙地上,更是一夜之间开满了艳丽的野花,宛如人间仙境。
“金将军堪为大将。”张宾点评了一句:“但争功之心过强了些。”
他说的是金正明明堵截住敌军退路后,不稳固营垒,反倒主动出击之事,好斗之心太强了。
但张宾也没有整体否定这个人。
致人而不致于人,确实被金正玩明白了。
主动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地形和战场,让敌人的骑兵优势发挥不出来。
得手之后,奔袭二百余里,在只有十天随身食水的情况下,在要道列栅,断敌归路。
营垒一立,就又逼迫索头放弃了自己的优势,被迫下马步战。
但金正这里犯了一个错误,他居然不坚守营寨,而是主动出击。
若胜了还好,败了的话,路就堵不住了。
这仗换成张宾来打的话,他就固守营垒。
索头或许想尝试一番,看看能不能打下,若能击退其攻势,则己方士气愈盛,敌方士气愈弱,此时或可尝试冲杀一阵。
若索头士气低落到连攻营都不敢,直接绕路的话,那也没关系,待到深夜,派出多支人马,四处擂鼓喊杀。
敌人走了那么长的路,体力大亏,腹中饥饿,士气低落,此举可令其更加恐慌,晚上连停下来休息都不敢,只能急匆匆跑路,体力、精力被消耗至极点。
此时再派出养精蓄锐的精兵,衔尾追击,不把敌人逼得狗急跳墙,只一点点咬下其后阵兵马,此为兵法中的“击其尾”。
如此几番下来,撤退就会变成溃退,斩获会非常大。
但金正的想法果然和他这等谋士不太一样,他居然主动阵列野战了!
“金正用好了,便是一把好刀,纵王雀儿、侯飞虎亦不及也。”邵勋笑道:“此战若雀儿来打,便是先在马邑、云中诸城囤积资粮,左飞龙卫这类精兵强将多半会留于后方,押运资粮。”
“他自领银枪中营、右营及诸部骑军一路横推,每占领一城,便停下来等待资粮,非有三月粮储不进也。”
“索头骑军攻来,便以车营遮护,一路行进至盛乐城下,逼迫索头决战。”
“索头抄截粮道,自由飞龙卫、骁骑卫等军击退。”
“这种打法慢、耗费钱粮多,但稳当。”
“金正打法快、调用兵力少,只需少许精锐即可,但不够稳当。”
说完,邵勋看向张宾,道:“谁都有用处。若是生死之战,我用王雀儿。但金正只率左飞龙卫一军奔袭,我还输得起。”
“是。”张宾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梁王是清醒的,知道金正的长处和短处,他能很好地驾驭这头过于凶猛又有点桀骜不驯的野狼。
邵勋突然注意到随军的王效在写什么东西,考虑到他著作郎的身份,笑问道:“处诲在写什么?”
王效是陈郡王氏子弟、王隐之子、王瑚之侄。
王隐私下里在写有关本朝的史书,邵勋是知道的。
王衍甚至借阅过几卷,评价是文采不行。
王效是著作郎,工作内容之一就是记事。邵勋这会和幕僚们说的话,他是有可能记下来的。战争结束后,他甚至会去采访出战的当事人,记录下第一手资料。
后朝修史,便以此为基。
王效听到邵勋的话后,犹豫不决。
邵勋笑了笑,刚想说算了,王效却起身,主动递了过来。
邵勋接过一看,原来是有关这场战事的。
“正曰:‘王倾国中骁锐以发,若旷日持久,则人马俱弊,且有不测之祸。翳槐大事尽付蔼头,上下皆怨。勉力从征,众相疑也。今士马精勇,锐兵逾万,未若直趣善无,攻其不备,乱其阵脚。”
“言罢,南拜而泣:‘我若败,请自刎以谢君等’。众将感泣,兵遂进。”
“正兵陈于中陵源,师旅整肃,鲜卑不敢犯。正亲擂鼓以助威,府兵鼓噪大进,鲜卑众溃。正遣将直追,一日数战,屡破之,鲜卑由是丧胆矣。”
“蔼头闻善无已失,与左右相顾失色,曰:‘我等死亡无日矣’,遂仓皇回奔。”
“善无既下,正伪抚鲜卑大人,以弊其众。自引精兵数千西出,两日奔袭二百余里,克武成、骆县,把截要道,以阻贼归路。”
“蔼头军至。正谓部曲督秦三曰:‘贼远道而来,士气大挫,体力亏欠,君但列阵击之。’”
“秦三拜曰:‘仆起垄亩之间,骤得富贵,实赖梁王也,今正合报恩。’遂邀击蔼头,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