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24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655
  其二曰连谷县,在白土北四十里,以石勒所置连谷堡为基。
  其三曰石城县,在白土南四十里,以匈奴人所置一石质堡寨为基。
  三个县全位于窟野河流域,条件在这一片相对不错了。
  至于富谷、木瓜原、七宝山、孤山堡等石勒折腾出来的军屯地,该置军镇置军镇,不置军镇的划归新秦郡诸县。
  新秦郡以南,还会在今榆林一带置雕阴郡,具体如何划分县乡,还得派人去考察才能确定,目前只是有个想法而已。
  新秦、雕阴以及再南边奢延水一带可能新置的郡,便把秦汉时南北绵延上千里的上郡给瓜分了——说实话,一个郡南北上千里委实有点离谱。
  这三个郡外加代国的定襄、五原、朔方、凉城、云中,以及掌握在大晋朝手里的代、广宁等郡,便是北边防御体系的大部分了。
  看得出来,其中大部分是靠拓跋鲜卑来守御边境。
  但说实话,邵勋不看好他们能守得住。
  以代国如今这个情形,将来搞不好要丢掉阴山以北的草场和部落,草原上又会崛起新的雄主。
  居于阴山以南的拓跋鲜卑,真的干得过他们吗?那可不好说。
  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大梁朝可能已把拓跋鲜卑的郡县消化了相当一部分了,面对这种情况,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硬扛。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大概率不缺骑兵,毕竟阴山以南的草场实在太多了,居住在当地的胡人也有蓄养马匹的习惯,朝廷的马政败坏之前,肯定也有大量战马。
  耗呗,耗过这段小冰河时期,大梁朝的历史使命也完成了。
  ******
  七月底,邵勋率军抵达了肤施县。
  一路之上,消息不断。
  蒲津西城已经投降,刘粲闻北地叛,且有骑军逼近长安,率军自郑县西撤,返回长安。
  侯飞虎隔着洛水,没有追击,而是挥师北上,与南下鲜卑一起,将刘粲派往冯翊以北横山地区的匈奴禁军骑卒击败。
  敌残部三四千人西遁,道中遇鲜卑,再被杀千余,最后退往长安的,不过两千余人罢了。
  潼关守军坚持了旬日,最终举城而降,包括刘粲派驻此地的五千禁军,被裹挟着一起降了。
  侯飞虎在冯翊招抚一番氐羌后,又驱使其众西进,目前已快要抵达长安了。
  第二批南下的乌桓、鲜卑、杂胡骑兵近两万人也突入了关中,扶风、安定、京兆等地皆有其踪迹。
  分驻关中各地的匈奴人与其交战,互有胜负,但总体败多胜少,士气非常低落。有些部落甚至已经西逃了,不愿继续为刘粲卖命。
  兵败如山倒,或许描述的就是这种情形。
  这是一种整体的人心上的崩塌,是地方实权豪族、部落贵人的集体用脚投票。
  前一刻你还如日中天,下一刻却土崩瓦解,南北朝特色,不得不尝。
  邵勋如果损失掉手中的兵马,来个史诗级大败,这会发生在刘粲身上的事情,多半也会在他身上一一应验。
  大家都根基虚浮,统治建立在世家大族对基层的把控上,有此结果实属正常。
  八月第一天,他在肤施县南接见了几个临阵倒戈的使者。
  其一乃列侯梁勋,其率迁居长安的部分陇西军民于霸上“反正”,举众七千余,与匈奴兵交手数场。
  其二是屯于新丰的蒲洪,这厮率数万氐人反,曾在路上截击过刘粲,不过为其击败。
  其三是一个消失了多年的人:赵固。
  其人在蓝田举众而降,但没敢亲身过来。
  邵勋看了看赵固的信,冷哼一声。
  裴妃的兄长裴盾可是被他杀了的,但裴盾的女儿却是赵固的妻子,怎么处理这个人,邵勋还在思虑思虑,并问问裴灵雁的意见。
  “姚弋仲呢?”接见完几个使者后,邵勋询问左右。
  对这个人,邵勋别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厮历史上有四十二个儿子,也就比生了六十多个儿子的慕容廆兄长差一些。
  真的能生!让王敦情何以堪。
  “大王,姚弋仲在帐外候着呢。”亲军督黄正说道。
  “哦?让他进来。”邵勋坐正了身子,颇感兴趣。
  “明公……”声音自帐外老远传来。
  姚弋仲小跑而至,一个滑跪,脖子上已多了几把刀。
  但姚老羌面不改色,只道:“死罪!死罪啊!”
  “姚君何罪之有?”邵勋端坐不动,笑问道。
  “臣居扶风之时,便闻明公义举,却逡巡不定,再三犹豫,始终未能下定决心降顺,此谓死罪。”姚弋仲一脸懊悔道。
  邵勋无语。你表演也太用力了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兵撤掉兵刃,亲自上前,将姚弋仲搀扶而起,道:“今来肤施,可是下定决心了?”
  姚弋仲一听,再拜,道:“臣既降,便无二心,愿率部中精卒以讨匈奴。”
  “哦?”邵勋对姚弋仲如此干脆有些惊讶,也起了几分好感,道:“君倒是爽利人。”
  “自古未有夷狄为天子者。刘粲一时得逞,早晚必败,何惧之有?明公但看老羌跃马提槊,诛杀此獠。”姚弋仲拍着胸脯说道。
  娘的,这人好会说!
  邵勋哈哈大笑,道:“关中已然大定,不急。闻君居陇右之时,访危济困,又以军法布勒乡里,军民畏而亲之,必能臣也。秦州诸事,可有教我之处?”
  姚弋仲想了想,道:“陇西豪右甚多,民风彪悍,不若将其尽数迁往洛阳,就近看管,免得将来再生事端。”
  “都有哪些豪族?”邵勋问道。
  “略阳蒲洪、武都杨难敌,乃至南安老羌我,都该迁走。”姚弋仲说道。
  邵勋不置可否。
  同时觉得姚弋仲这人咋这么“虎”呢?难道真的是大忠臣?愿意离开老巢,毁家纾难?
  之前觉得他表演过度,现在看来,似乎又未必。
  难道这真是个忠直之人?
  “君且随我南下。”邵勋拍了拍姚弋仲的手,道:“秦陇之地,还得姚君出力。”
  “遵命。”姚弋仲一脸肃容,恭恭敬敬地站在邵勋身旁,以忠直臣子自居。
  黄正等人都有些傻眼。这厮莫不是大奸似忠?
  出得帐外时,蒲洪瞥了姚弋仲一眼,似有愤恨之意。
  姚弋仲毫无所觉,还回瞪了他一眼。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南下与接见(下)
  八月初五,大军行至奢延水畔。
  及至此处,多为丘陵山区。虽有秦直道可供通行,但年久失修之下,并不好走,于是邵勋下令停驻休整两日,他趁机接见各地酋豪。
  此处有一个匈奴军垒,曰“扶苏堡”,四面石崖,据山甚险。
  城池不大,周长不过五里余,因附近有扶苏冢、蒙恬冢而得名。
  堡内有七八百户军民,半氐羌、半匈奴,因大势已去,遂投降。
  邵勋令于此置县,曰“绥德县”,隶雕阴郡。
  此郡下辖肤施(今榆林鱼河堡)、绥德(今绥德)、阳周(靖边县杨桥畔镇)、奢延(靖边县红墩界乡白城子)四县,治肤施。
  雕阴南边仍为上郡,辖高奴(今延安)、平都(今子长市附近)、定阳(延安东南,延长、宜川中间,为杂胡聚居地)、甘泉(今县,因城南有美泉而得名)、直路(今富县),治高奴。
  至此,上郡析置完毕。
  新秦、雕阴、上三郡十二县,东汉年间基本就废弃了,而今全是胡人,恢复起来并不容易。
  邵勋在新设的绥德县接见酋豪,过来的除了匈奴、鲜卑(白部鲜卑余孽)、氐羌之外,还有诸多杂胡。
  这些杂胡已经搞不清楚族属了,更像是血统上的大串子。别说晋朝了,匈奴都弄不清楚他们是什么玩意,偏偏数量还很庞大,最后干脆以地域命名,比如“定阳胡”——一河之隔的西河郡也有类似现象,比如“石楼胡”。
  “昔年我自洛阳回返,曾斩杀陆逐延,他是你何人?”邵勋看着一位名叫“陆逐乾”的汉子,问道。
  “乃族叔。”陆逐乾答道。
  邵勋点了点头,又问道:“上郡鲜卑何来?”
  “本后汉白部鲜卑也。”陆逐乾说道:“彼时驻牧太原,后迁徙各处。”
  “汉时就居于太原……”邵勋听了很是无语。
  “昔年拓跋力微于盛乐西郊祭天,白部贵人不愿低头,遂为会盟诸部征讨,散于各处。陆逐氏得掌四部,世居上郡。”陆逐乾说道:“陆逐氏与拓跋氏势不两立,今愿奉梁王为主,异日征讨拓跋,愿为先锋。”
  “哎——”邵勋伸手止住了陆逐乾。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你没看拓跋鲜卑第二批援军的贵人也在场么?
  征集了四千余骑南下的伊娄叱奴此时确实在场,听到陆逐乾的话后,嘿然冷笑。
  盛乐祭天,祭台上有七根木牌,分别代表除拓跋氏之外的七个兄弟部族,伊娄居其一。
  拓跋十姓是一个祖先,乙旃、车焜都没资格上祭台,陆逐氏这种野狗算什么东西?
  他当然知道,白部鼎盛时实力极为强大,隐为鲜卑诸部之首,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而今的白部鲜卑四散,最出名的就只有陆逐氏了,手里不过掌握着四个部落,总计数万众罢了。
  为匈奴征战至今,这四部损失也很惨重,而今能有三万人都算他们厉害。
  “什么征讨拓跋?”姚弋仲在一旁说道:“大王之敌乃刘粲,汝应尽起帐下精骑,攻打长安。”
  蒲洪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有点受不了姚弋仲了,味太大,劲太猛,要不要脸啊?
  陆逐乾听了姚弋仲的话,转身对邵勋施了一礼,道:“大王,仆愿领骑三千、步卒五千南下,攻打长安。”
  “可。”邵勋赞许道。
  这些都是自带干粮,自己征发部伍,自己上阵厮杀,不要你出一分钱,完全免费——当然,世上没有真正免费的东西,南北朝时多的是自带干粮为君主打仗的人,不用君主花什么钱,代价就是默许他们土皇帝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