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3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152
  说完,他又笑了笑,道:“听闻姚将军曾率数十骑,直扑匈奴,斩其将一员,夺旗鼓数面,可有此事?”
  “贼将刘贡,自恃勇力,对大王污言秽语。仆气急,拍马而上,将其擒杀。”姚兰躬身行礼道。
  “有此壮士,孤何愁天下不定?”邵勋感慨道。
  说罢,眼神示意黄正。
  黄正亦朝后边使了下眼色。
  很快,一妇人在两名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场中。
  靳准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显然认识。
  “此为刘粲妃嫔杜氏,赏你了。”邵勋挥了挥手,道。
  姚兰喜出望外,还有这好事,立刻拜谢。
  “可愿出仕关东?”邵勋又问道。
  “愿!”姚兰也不废话,当场应下了。
  “善!”邵勋高兴道。
  说完,又看向虚除伊余,道:“君可愿随我回关东任职?”
  “愿!”虚除伊余没想到输了还有官当,大喜之下连连磕头,引得场中一阵轻笑。
  虚除权渠老脸一红,既暗骂儿子没骨气,过于谄媚,心里又为他高兴。
  他们这些老家伙还没得官呢,子侄辈就一个个走马上任了。
  姚兰瞄了虚除伊余一眼,暗道摔角的彩头竟然是美人,官职应该是早就定好的。
  亲军督黄正很快让他们退下。
  杜氏站在那里,默默垂泪。姚兰直接拉着她的手,就要离开。
  “姚将军,她俩也是你的。”黄正指了指那两位宫人,说道。
  姚兰一愣,懒得多看,直接招呼她们跟上,然后把三人交给跟他一起来的亲将。
  亲将会意,将三女带出了会场。
  姚将军说了,他等不及,今晚就要睡杜嫔,赶紧找个军帐安顿下来。
  场中很快又迎来了第二场比试。
  奢延单良与卢水胡彭天护之子彭丕比试披甲步射。
  结果,单良十箭中八,彭丕中七,单良胜。
  邵勋赏女乐二人,没有后妃,因为单良并未立下大功。
  不过单良依然喜形于色,连连叩谢。
  自然,此二人也要带上部分家兵随邵勋一起返回关东。
  接着是……
  连续比试数场之后,气氛愈发活跃。
  尤其是跟随长辈过来的诸部酋豪子弟,更是满面红光。
  很多人上台较技,或有钱财赏赐,或有女乐、舞姬赏赐,立下过大功的甚至可以分得刘汉宗室女或刘粲后妃。
  邵勋也有些微醺,拍了拍手,很快一队汉宫美人入场献舞。
  邵勋与张宾随口说着事情,却没注意到身边坐下一女人,轻轻为他斟酒。
  靳准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用无奈的表情看向她。
  靳月华回了个安心的眼神,静静看着在场中献舞的美人。
  她们都是她调教出来的,很快就会被人瓜分。
  这就是亡国之女的悲哀。
  邵勋很快注意到了靳月华的存在。
  他心下讶然,下意识看了眼靳准。
  靳准移开了目光,脸色颇为纠结。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们害苦了朕
  一曲舞罢,场中又有二骑驰出,将要对冲格战。
  其中一人是靳准西征时发掘的猛将,曰“平先”,不知其族属也,只与安定郡黄石固(今彭阳县境内)的屠各胡住在一起。
  出身低下,以放牧为生,不识字,但弓马娴熟,更擅骑战,乃部落中有名的勇士。
  六七年前,靳准随当时还是太子的刘粲西征路松多,将此人发掘——路松多,黄石屠各部首领之一,居于新平、安定之间,虽然都是匈奴,但与并州屠各刘氏不是一路人,故以匈奴之身,附于晋国宗王,与屠各刘氏厮杀。
  平先曾与陈安力战。
  后者也是一员猛将,先为司马保效力,后叛投匈奴,随后又叛匈奴自立。
  陈安勇武过人,左手持刀,右手持矛,近则刀矛悉发,动辄杀伤五六人,远则驰射左右开弓,寻常人难以近身。
  平先与其厮杀,交手三合,夺其矛。时降大雨,天色将黑,陈安弃马逃遁,没被平先生擒。
  此刻与平先对战的乃安定休屠胡金氏子弟金愚,其家族最早可追溯到金日磾。
  屠各胡路氏迁往新平后,休屠胡金氏占据了黄石固,且牧且耕,此番出兵两千人,还算乖顺。
  平先横槊立马,招了招手,让金愚身后坐着的休屠胡另一首领子弟梁阿广一起上。
  阿广怒,翻身上马。
  此人虽姓梁,但非安定梁氏子弟,而是休屠胡,居于西川(汉西川县,今庆阳市正宁县)。
  其先梁元碧,于曹魏年间内附,郭淮上奏,置西川都尉,以元碧任之。
  传到今天,西川县早就罢废了,西川都尉也有名无实,故梁氏家族也就是个酋豪罢了。
  历史上阿广有个后人叫梁国儿,这也是个抽象人。
  他老早就建好了自己的坟墓(寿冢),没事就带着妻妾一起入坟饮宴——可能也在坟里做别的事情——“酒酣,升灵床而歌。”
  时人多讥之,国儿不以为意。
  南征北战,屡有大功,姚兴以其为镇北将军、平舆男。
  就这么个时不时去坟墓里喝酒、唱歌、曹丕的人,活到八十多岁,坟头草估计都老高了才死……
  可惜梁阿广没这么猛,也太过年轻,刚一出战,就被马槊横扫于地。晕晕乎乎爬起来后,却见金愚已被平先生擒——休屠胡“双骄”竟是双双败北。
  靳准看完三人格战,暗暗点头,平先武艺并未放下,当是他帐下头号猛将。
  他很快又转过头去,看向主座。
  梁王亦为三人格战所吸引,当场赏平先后妃一人,赐金银器十件,但并未给他官职,这让靳准心下稍慰:梁王终究还是讲究人。
  不过——
  靳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梁王随口对靳月华说了几句什么,她掩嘴而笑,又不停劝酒。
  靳准没人替他倒酒,于是自己倒了半碗,再次一饮而尽。
  恍惚之间,只见梁王站起了身,道:“我本东海士息,躬耕于水滨。春来种粟,至夏编席,入秋刈麦,隆冬操练。”
  席间静了下来,包括靳准在内,都默默听着他的话。
  邵勋慢慢踱了两步,微微一笑,道:“粗饭粝餐,衣麻披褐,终日劳作,星霜被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两侧的女乐,道:“无管弦丝竹之声。”
  然后转过身,看向靳月华,道:“亦无绝色美眷。”
  席间响起了一阵低笑。
  靳准脸一黑,目光搜寻,看看到底是谁。
  “此固清贫耳,却不失安乐之道。”邵勋的声音还在继续:“然奸佞当国,朝政日紊,诸王混战,盗贼横行,天下并无一寸净土。”
  “故东海王征我从军,遂至洛阳。比时我亦看不清前路,只在营中教习少年,于洛京痛击贼寇。先有开阳门斩将之事,继有太极殿擒王之举,东海王酬我孝廉,终于入仕,为八品中尉司马。”
  “消息传回乡里,宗党庆贺。我道诛除乱贼之后,天下或可太平。如此,我便于乡里筑精舍、庇庄客、治产业、娶贤妻,如此逍遥一生,美哉!”
  不少人脸上露出笑容。
  也别说梁王装,便是他天生反骨,也不敢肯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搏命换来了东海国中尉司马的官职,此乃逆天改命,这个时候如果真的天下太平,梁王回东海居住,已经大赚特赚。
  正如他所说,八品官有资格占田、荫蔽宗党食客,且还典兵,在东海国内绝对是一号人物,便如他们这些酋豪在各郡的地位一样,甚至更高。
  “然而——”邵勋话锋陡然一转,坐回了上首。
  靳月华一双妙目看着他,稍稍酝酿了一番情绪,便带着小儿女倾慕英雄的感觉,纤纤素手为他倒了一点酒。
  邵勋端起酒碗,沉吟片刻,道:“我志有所未孚,公理有所未达。惜哉!”
  “成都、河间、东海三王攻战未休,汲桑、石勒又于河北为乱。”
  “刘渊聚众离石,伯根起于青州。上党羯室未宁,秦州羌胡再乱。”
  “洛京数度交兵,长安生灵涂炭。”
  “及至亢旱有年,飞蝗并起,百姓易子而食,黎元曝骨于野。”
  邵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悠悠苍天,何薄黎人?痛哉!”
  叹了口气后,他又站了起来,双手倒背于后,仰望满天繁星,道:“天下兴亡,纵匹夫亦有责焉。”
  “孤遂起兵。洛阳城下,摧匈奴之大阵;遮马堤上,破屠各之全军。”
  “河内之伐,刘雅丧犬羊于乱辙,孤息一隅之燧。”
  “邺城之攻,石勒失妻子于铜雀,孤复千里之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