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78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204
当年逃难,遇到从上党南下的胡汉流民,说刘渊求学的师长崔游活得长,也不过九十一岁罢了。
不过,支持邵氏就对了。邵氏在,他们的好处就在。
梁王的子孙,应该不会傻到不支持武人……吧?
陈留府兵第二天就撤走了,万胜军第一营数千人接管了圜丘。
事情倒不多,就是维持秩序,昼巡夜警,不让歹人靠近罢了。
闲暇时分,曾易会定定地看着这个沟通天地之所。
不知道哪一天,梁王就会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临此坛,昭告上天。
风呼呼吹着,似乎在欢呼雀跃,等待新主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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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八日,沈陵来到了圜丘。
作为从事中郎,本身并无具体执掌,因此很容易被派出来干各种事情,比如监察太常负责的各项准备工作。
今日风有些大,在沈陵听来,似乎在呜咽一般。
这是在为大晋朝唱挽歌么?不舍其离去?
沈陵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奇怪。
他是扬州吴兴人。
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吴兴沈氏。
很早就来中原当官了,在司马越幕府中历职多年。
司马越死后,又尊奉太妃裴妃和嗣王司马毗。
梁王出任考城幕府军司后,又跟随裴妃投靠了过去,现在是大将军府从事中郎。
他在江南还有亲族。
事实上吴兴沈氏非常庞大,拥有大量部曲和钱粮。他离家北上那会,轻轻松松出动万余兵马,现在应该更强了,两万大军唾手可得,江东豪门顾陆朱张都不如他们。
无奈地位实在太低了,祖上就没出过什么名人。即便有,外人不知,他沈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粉饰攀附而已。
北上二十多年后,当年一起过来的吴人非死即走,如陆机、陆云、张翰、顾荣、戴渊、纪瞻等。司马越屡战屡败那会,贺循等人更是走到半路就跑,根本不愿北上了。
所以,他一介吴人至今仍坚守在北地,委实不可思议。
二三十年的北方生活,儿女们与北地豪族联姻,孙辈甚至都不太会说吴语了,他再回到南方,恐怕也将被族人视为异类。
但他不在乎了。大梁新朝之中有他的位置:从四品中书侍郎。
以后吴兴沈氏会来求他,而不是他求着族人认同。
“景高。”不远处响起了呼喊声,沈陵抬头望去,却是太常丞梁胥。
此人是刘汉降官,长安的太常卿。
投降过来后,到洛阳朝廷任太常丞,降得有点狠。不过,作为降人能有官就不错了,若非他姓梁,太常丞亦不可得。
新朝建立后,梁胥也将出任从六品太常丞一职,所以他还是有点积极性的,做事尽心尽力——对西州士人而言,支持梁王是必须的,他们入局太晚了,若不卖力靠过去,未来堪忧。
“怀寿,准备得如何了?”沈陵问道。
“四班乐人皆已齐备。钟罄宮悬都妥善存放了,黄头军借了几处营房,料无大碍。”梁胥说道。
“黄头军营房不过是帐篷而已。今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可不能出岔子。”沈陵皱了皱眉,说道。
梁胥有些不高兴,道:“有人昼夜看守,无妨的。”
沈陵注意到了他的态度,没再多说。
大家都是为了梁王登基之事在忙活,梁胥甚至从昨天起就睡在帐篷里了,形同出征在外的武人一般,没必要过多苛责。
在前往存放乐器及其他仪礼用品的地方检查之后,沈陵点了点头,道:“一国开基,事务繁杂之处,直让人震惊。”
梁胥知道沈陵在故意找他说话缓和,于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接道:“昔年在长安,日盼夜盼,就盼着王师赶紧过来。而今关中已复,梁王开国在即,再回想起往日种种,几如梦中。”
“是极。”沈陵说道:“今只盼开国后速速平定西凉、江南,天下归于一统。”
梁胥心中一动,道:“平复江南之后,景高恐要重用。”
沈陵失笑:“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重用不重用。”
梁胥笑而不语,开国只是开始,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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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端已经在收拾行囊了。
梁王已经接受了禅让诏书,虽还未正式登基称帝,但作为逊帝,他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宫中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曹爽旧宅被赐给了他,作为新的滕公府——虽然有爵位,但司马端显然不可能离开京城,新朝也没有实封国土,终其一生都将住在洛阳。
滕国夫人秦氏有些不舍地看了眼昭阳殿。
中常侍侯三小人得志,一直催促他们夫妻二人尽快离开。
一群又一群宫人进入各个殿室,洒扫的同时,清除前朝遗留下来的各种符号,所谓“除旧布新”是也。
此事其实挺正常,但秦氏就是不高兴。
她刚当了皇后没几个月,很快就降格为夫人了,说不失落肯定是骗人的。
而她这种不满的情绪,很快转移到了一人身上:她名义上的“阿母”、太后梁兰璧。
梁氏和梁王一般大,比她更是大了十六岁,以前都是一副死气沉沉冷冰冰的模样,但最近两月脸上的笑容陡然多了起来,这让秦氏愈发不满。
改朝换代,你就这么高兴么。存着这个想法,她对太后的态度就不太恭敬了,哪怕被人指责说她“不孝”。
不过好在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太后已经决定出家,修行佛法。
梁王心善,决定在云龙门内改建出一佛堂,供太后日常居住、修行所用。
如此宽宏大量,着实令人钦佩。
“滕公该上路了。”殿外响起了不阴不阳的声音,赫然便是中常侍侯三。
司马端看了看他经常赏析的字画,叹了口气,只取走少许几样,大部分留了下来。
秦氏则杏眼一竖,差点找侯老三理论。
这个小辣椒、虎娘们,真的一点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听闻外间已经流传她讥讽梁王“屈为人臣”的段子了,有好事者将其录入书中,大加赞赏。
换个心胸狭窄的人,却不知到她这会是什么下场。
“走了。”司马端将最后一样东西放入行囊之中,交由宫人带走装车,然后扯了把秦氏,说道。
昭阳殿外,马车停得满满当当,装载了各种用度。
马车两旁,则站着上百名宫人、宦者。
他们已被梁王赐给滕公,从今往后就要去曹爽旧宅伺候滕公夫妇了,一应开销由朝廷支给。除此之外,入京值守的府兵会固定遣五十甲兵护卫滕公府,谨防歹人加害。
司马端夫妇很快上了御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昭阳殿,离开宫城。
夕阳斜照,将人影拉得老长。
出阊阖门的时候,司马端下意识回望了下。
大晋朝的基业,看样子真的走到了最后一刻。
历四帝、六十一年,如此而已。
第二十二章 登基(下)
冬月初一,天气十分寒冷。
这一日,四方军民都赶来了洛阳。
刚刚平叛班师的银枪军、义从军、质子军以及本就屯驻近郊的各支部伍,总数万人,迎风肃立,气势磅礴。
河南、河内、弘农、荥阳、襄城等左近士人及洛阳百姓,亦纷纷在外围围观。
此时天还未亮,人越聚越多,几达万余。
曾易带着一帮黄头军将士在维持秩序。
他站在内圈东侧,维持的主要是官员、公卿队伍的秩序。
祭坛高高耸立,方圆几有百步,坛前被反复夯平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夜漏未尽五刻(大约相当于早上六点),有官吏牵牲而入。
曾易一边看热闹,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官员们。
大部分都是从汴梁赶来的。
六月东行,十月又西行,也是够折腾的。
场中奏起了嘉乐,曾易听不懂,也不觉得有多好听,反正都是祭祀仪礼用乐,离他的日常生活太远了。
太常官员们围着祭牲走走停停,时而有人说话,时而有人跪白对答。
良久之后,才牵牲而走,交由庖丁处置。
另有人开始准备酒器,以瓦樽盛酒,以瓦圩斟酒,置于东西两块草席之上。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也十分冗长。
站立于坛东的官员们缩手缩脚,天实在太冷了,即便穿着皮裘,依然感觉冷风往身体里钻。
但令人惊讶的是,丞相王衍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之色,时不时还把目光投向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
那些人见王衍看过来,纷纷闭嘴,满脸肃容。
曾易穿着皮甲,裹着绵服,冷倒是冷,但没觉得不能忍受。
他的目光逡巡不定,四处查探有无歹人,看起来比即将入坛祭祀的梁王还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