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77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370
他感觉自己被小娇妻拉扯了,却又心甘情愿。
纵横花丛半辈子,居然栽在了庾文君手上,这事情弄得。
他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妻子。
庾文君好像感受到了丈夫的心意,脸上笑容愈发灿烂,静静抱了一会后,轻轻推开他,小声道:“知道难过了?”
邵勋无言以对。
庾文君轻哼了一声,心情也好了许多,又让侍女拿来普通冕服。
这是次重要场合穿的,基本沿袭汉代旧制,魏晋两朝只做小幅改动,皆以十二章为主基调。
所谓“十二章”,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fu)、黻(fu)。
此制最早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时代。
其中,日、月、星辰乃天文,象征天光照耀,皇帝乃上天之子。
山、龙、华虫、藻乃地文,乃象征皇帝泽被万物,有治理天下,教化万民重任。
火、粉米、黼、黻乃人文,象征天子宗庙、安邦定国。
天、地、人三文,凡十二章,缀于冕服各处,传承久远,皆有定规。
邵勋穿在身上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精神也为之大震。
庾文君为他抹平了冕服上的褶皱。
邵勋抓住她的手,道:“皇后要一直陪在朕身边。”
庾文君脸上浮起几丝殷红,道:“再试试御袍。”
御袍就是普通场合穿的。
皇帝不会时时穿着冕服,那样太庄重了,他们会有更“休闲”一点的服饰,且一般诸色都有,型制很多,与普通士人所穿差别不大。
这个年头,天子尚未流行穿黄袍,且所穿御袍颜色与本朝所尚之德无强关联。
比如晋朝乃金德,尚白,但释奠先圣时穿皂纱袍,普通朝会时绛袍穿得多一些,除此之外,还有青、赤、黄、白、黑五色纱袍,换着穿。
拜陵及吊祭大臣时,则穿单衣。
这种普通御袍和民人服饰差别不大,有时候甚至赐给臣子穿,如魏文帝曹丕见秘书丞薛夏衣薄,便解御袍赐之。臣子穿着并不逾制。
御袍穿在身时,邵勋不觉有异,因为和他寻常所穿衣服差别不大。
走了一圈后,懒得脱了,又看起堆放在一旁的衣物。
这同样是衮冕,但不是天子冕服,而是赐给王侯、三公九卿的冕服。
是的,臣子也可以穿戴衮冕,主要用于随天子祭祀天地、宗庙,形制与天子衮冕差不多,远远看着并无差别,只在纹饰、用料上稍有不同。
开国之前,正三品以上文武职官皆赐冕服一套,最近就会发下去。
从三品以下,赐官服一套。
大晋朝财政困难,已经很多年没发五时朝服了——春天着青,夏天为朱,季夏为黄,秋为白,冬为皂。
邵梁开国,集体发下一套,后面就是每年给布料,群臣自己做,不给成衣。
历史上南朝晋宋齐梁陈,因为财政困难,给的布料都不足,甚至不给,如元嘉末,但令百官自备朝服。
你不发“工作服”,就别怪臣子们自己乱来了。到了后来,臣子们压根不穿五种颜色的朝服,而是按照自己喜好来,最后慢慢流行穿朱色朝服。
即便后面朝廷再度发放官服,也回不去了。
久而久之,“朱衣”成了文官的代名词。
“朝服尽快发放下去吧。”邵勋随手拿起一套,看了看后又放下,吩咐道:“他们随我征战多年,开国之前收到官服、印鉴,定然喜不自胜。”
庾文君唤来仆婢,令其将存放在库中的朝服、冕服一一用车运走,送往各个衙署,分发下去。
“皇后。”邵勋轻声唤道。
庾文君刚平复下去的脸又红了,转过身来看着邵勋,道:“夫君何为?”
“皇后。”邵勋不答,只贱兮兮地笑道。
庾文君羞意更甚,道:“休要乱喊。”
“还记得那个野道人么?”邵勋问道。
庾文君愣了一下,笑道:“他随口胡诌,你就信啊。”
野道人说她和梁兰璧皆有凤格之事,她只在被窝私密空间里对邵勋说过,当做笑谈。
“他这么一说,我却当真了。”邵勋说道:“我拼杀多年,落得满身金创,就是为了亲手给你戴上凤饰,让你成为我的皇后,独一无二,母仪天下。”
不管以前如何,庾文君又一次感受到了心中的悸动,她微微低下头,羞不可抑,但很快又抬起头,想看着丈夫的脸。
邵勋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盒子。
轻轻打开之后,里面放着皇后专用的首饰:十二钿、步摇、大手髻等。
邵勋轻轻取下庾文君头上的步摇,从盒中取出新的,道:“甄后既入魏宫,宫廷有一绿蛇,恒吐赤珠,若梧子大。”
一边说,一边为庾文君戴上。
赤色的垂珠轻轻摇曳着,雍容华贵,典雅异常。
“天下独此一份,只有文君可得。”邵勋说道:“现在,你终于是我的皇后了。”
庾文君双眼微湿,感觉又被泡在了蜜罐子里,被夫君万般宠爱。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她非常贪恋。
因此,她下意识忽略了赤珠的来历。
以前,好像是在梁兰璧那里。
第二十一章 登基(上)
洛阳南郊,大队军士进驻了祭天之所。
刚从宫城换防于此不过月余的冯八尺见了,暗暗舒了口气。
过年后来到洛阳上值,守过宫城,看过城门,甚至还在城西皇女台一带驻防过俩月,现在终于要走了,可以回家过年了。
今天是十月十六,用罢早膳之后,来自平丘的府兵们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返乡。
营外来了许多马车、牛车,将一匹匹布帛发下来。
每人一匹绢、一匹白麻布、一贯钱,充作赏赐。
这是额外加赏,正常上番是没有任何赏赐的,也就要开国了,临走前拿点钱帛,高兴高兴。
冯八尺作为平丘府的带队军官,拿得多一些,钱、绢、布各五。
他已经得知此事,笑得合不拢嘴。
“洛阳粮价降下来了,斗米二十钱。这绢成色不错,能卖多少钱?四百?”冯八尺问道。
“在陈留也有三百。”有人说道:“将军五匹绢,可买七八斛粮,这便是两亩地的收成了。”
“大王对咱们武人是真的好。”又有人说道。
“若非军令,我便是讨饭都要多留十天半月,亲眼看着大王登基。”
“你看得到么?”有人嘲笑道:“能靠近梁王五百步内都算你厉害。”
“何必现在呢?下次入京戍守时不就能看到了?”
“平丘府四防人,若不出征,就会轮番上值,三年后再来吧。”
“三年后我就四十四了。”有人叹道:“怕是这辈子再见不到梁王了。明年我儿就要顶替上来了,诸位兄弟帮照看着些。”
“好说,好说。”众人纷纷应道。
冯八尺没过多参与手下儿郎们的聊天,而是来到了临时营地的外围。
数百名头裹黄巾的兵士正席地而坐。
他们的带队军官正与洛阳五兵曹的人交涉着,一一确认他们将要领到的资粮。
看得出来,洛阳的这帮官吏们垂头丧气,情绪不是很高。也就黄头军征战数年,已不是当年的灾民,隐隐带股杀气,不然怕是要被这帮五兵曹官吏们敷衍。
将要裁撤的衙门,如果没得到安排,那确实没啥干事的动力。
冯八尺转悠了一圈后,黄头军已经与五兵曹交涉完毕,带队的幢主走了过来,行礼道:“可是冯将军?”
“正是。”冯八尺肃容道。
“仆乃万胜军第一营幢主曾易,奉命移驻此地,此乃换防文书。”
冯八尺装模作样接过来看了看,收起,然后说道:“前天卫府已经下过命令了。”
说完,又打量了下曾易,问道:“如此年轻便是幢主,厉害。击鲜卑、灭匈奴时出征过?”
“攻伐鲜卑时未曾与战,彼时在平阳看守质子。”曾易说道:“灭匈奴时,跟随侯将军渡河,打了好几仗,彼时我乃督伯。”
“立下大功了?”冯八尺问道。
“非也。”曾易有些不好意思,道:“幢主战死了,我便顶了上来。”
“无需不好意思。”冯八尺笑道:“运气好也是本事。想当年我在汲郡先登,也是运气好,多少比我勇猛的人都死了。”
曾易深有同感。
他打仗也勇猛,广武之战时也拼过命,但光有勇武不够,你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他的运气不错,活到了现在,还当上了幢主。虽然万胜军并非募兵或府兵,幢主及以下军官皆无官职,但每年多多少少能领到一些钱粮赏赐,已经极大改善了他的生活。
更重要的则是地位的提高,他已经是平阳县一乡佐,这同样不是官,但隐形好处可不少,至少他已是乡间实权人物之一。
“不过,大王的简拔之恩才是根本啊。”冯八尺又道:“哦,现在该叫陛下了。”
曾易缓缓点了点头,道:“没有大王,如何能有今日的好处?我只盼大王长命百岁。”
冯八尺没说话。
世上真有长命百岁之人吗?传说倒是有,活人却一个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