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94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042
  张平心下大爽,怒气消了很多,遂问道:“此何人?”
  桓抚犹豫片刻,凑到张平耳边,低声道:“此为桓公长子温。”
  “真少年英雄也。”张平击掌赞叹道,旋又想起桓温的身份,暗道桓彝比他想象得还要有决断力,居然已经下定决心了。
  其实想想也是。
  桓彝并不是什么甘于寂寞之人。
  作为刑家之后,不知道多么渴望再造家族辉煌呢——本地人都知道,桓彝就是当年被诛三族的曹魏大司农桓范之子桓楷(在逃)的后人,虽然他没看过桓氏的族谱。
  及至国朝,赵王伦僭位,桓彝投奔齐王司马冏,事败后逃回家。
  沉淀一段时间后,复投司马睿,并随之举族渡江,可惜看样子没受什么重用。
  想到这里,张平居然有点可怜桓彝了。
  两次出手,都没跟对人……
  桓温打完殷乂后,让自家部曲将其看押起来。
  殷乂反复叫骂、威胁,桓温不为所动,只道:“此时揍你,你也只有生受着,叫骂何益?徒增苦痛耳。你若想报复,我便随你去洛阳走一遭,又如何?”
  殷乂被惊呆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挨打,只能用愤恨的眼神看向桓温,心想该如何找回场子。
  桓抚叹了口气,吩咐道:“用完饭食就走。”
  说罢,看向桓温,有些忧虑,思忖着得将他带到谯城,若能得楚王青睐,便不惧小人报复了。
  天色将暗之时,众人终填饱了辘辘饥肠。
  桓抚向张平深施一礼,带着十余人告辞离去,剩下百人则往桓氏老宅而去。
  正月底,桓抚一行人抵达了谯县。
  太守桓宣陪着鲁王邵璠、楚王邵珪,在太守府召见桓抚、桓温、殷乂三人。
  第三十五章 面见(下)
  二月第一天,春播尚未开始,谯县夏侯氏庄园外,僮仆们刚刚结束一次操练。
  这是本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操练。
  明天要过社日节,因在农历二月二前后,故称“春社节”。
  春社过后,就要农忙了。
  去年种了冬小麦的没那么忙,但也要被召集起来疏浚河道、开挖沟渠,以利农业灌溉。
  去年没种冬小麦的更多一些,春种粟,八月收。也有极少数人种春小麦,但说实话,小麦这种食物还处于大范围普及阶段,若非官府强力推行,光靠其自然演进,两百年内都不一定有此景象。
  当天下午,楚王府中尉盖厚率百骑自左国苑驰至。
  他们一人三马,甲具齐全,马槊粗长得可当旗杆,出现在夏侯庄园外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不愧是幽州突骑之乡,人和马都不缺,只要能准备齐全这一百人的甲胄、器械,组建具装甲骑并不困难。
  盖厚抵达时,邵珪亲出庄园迎接。
  桓宣、桓抚、桓温、殷乂四人跟在后面,同样见到了这一幕。
  “具装甲骑。”桓宣见了叹息道:“众皆言建此军不值得,然若两军阵列厮杀,苦战良久,队形散乱之时,骤然杀出,或有奇效。”
  “昔年洛阳石桥之战,成都王司马颖前军就为洛阳精骑击溃。”桓抚说道:“不过,彼时骑军能直冲步军,现在却冲不得了。”
  “我若得此军,建功立业寻常事也。”桓温看着那上百精骑,有些羡慕。
  当步兵苦战多时,体力大亏,伤亡惨重,士气低落时,无需多,一百具装甲骑冲杀过来,就有极大可能奠定胜局。
  少年人有建功立业、彪炳史册的梦想,桓温功利心尤甚,非常渴望名留青史。
  “你一介降人,无根无基。”殷乂嗤笑道:“昨日殿下都未曾和你说话,你要等到几时才能领军?兵书都扔了吧,没用了。”
  桓温凑近了,低声道:“殿下就在此间,你说我敢不敢打你?”
  殷乂下意识后退一步,旋又想起桓温在恐吓他而已,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桓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竖子!”
  刚退回原位,眼角余光瞥到一人正看着他,仔细一瞧,却是鲁王邵璠。
  那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这个鲁王不知道怎么回事,站在一地,天然就不是主角,而是习惯把主位让给别人,自己在一旁默默观察。
  目光不阴冷,但非常复杂,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这是个怪人。
  “让儿郎们吃顿好的。”楚王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嗯,有点故作此态,显然平日里不太习惯说这些话。
  换当今天子过来,做这些事应该更加自然,更加驾轻就熟。
  “谢殿下恩赏。”盖厚一声招呼,让众军入了庄园,找地方屯驻。
  邵珪则转过身来,刚想说些什么,又对邵璠行了一礼,道:“三叔……”
  “你来,我看着。”邵璠简略说道。
  “哦,好。”邵珪干笑一声,道:“昨夜匆匆一唔,未及细说,今日便在这林深水秀之地,好好计议一番。”
  说罢,当先入内,众人紧随其后。
  ******
  今日天气不错,无风,阳光明媚。
  夏侯庄园后院亭中,摆放了十余案几。
  邵珪、邵璠并坐上首。
  太守桓宣、楚王师崔悦、友鲜于屈、文学郦怀、中尉盖厚等人分据下首。
  祖逖妻弟许柳、司马桓抚、参军殷乂以及桓彝长子桓温敬陪后座。
  主人家只露了一次面,为在座诸人点燃了熏香,上了酒食,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识趣离开了。
  亭前的草地上铺满了地毯,
  乐人坐在两侧,开始演奏。未几,一队舞姬翩翩而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邵璠面无表情,并不怎么饮酒,只静静看着。
  邵珪微微有些忐忑,不过很快便沉浸进去了。
  今日这个氛围,很好嘛。
  在父亲身边,闷都闷死了,钱也没得花,全靠娘亲接济。
  现在娘亲也没钱了,又靠舅家进奉,成婚后还得靠妻家,直到他能从食邑收到税为止。
  说句不怕人笑话的事,父亲第一次用西域香药,叹息“过了、过了”,连带着他们兄弟几个也没过上多好的日子。
  还是出来舒服,没人管,呃——三叔?
  邵珪下意识看了眼邵璠。
  邵璠泰然自若,道:“侄今日为何举止失措?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大事办好,小事不值一提。”
  说罢,便不再多言。
  邵珪心下稍安,道:“今日与诸君高会,实乃幸事,先饮一杯。”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痛饮。
  随后便谈些风花雪月之事,主要是王府众人挑头,其他人凑趣说上几句。
  一曲舞罢,邵珪挥了挥手,令乐人、舞姬散去,然后平静了下心绪,道:“后方那位着白袍者可是桓公长男?”
  “桓温拜见殿下。”桓温跪坐于案几下,拜道。
  “果有几分意气。”邵珪笑道:“孤最爱这等少年豪雄了。”
  桓温听了面色如常,殷乂却脸色一白。
  他再嚣张,也不能当着楚王的面嚣张。
  他再看不起兵家子,也不能当场表现出来。
  桓温这人眼看着要走武人之途,自甘堕落,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
  “听闻茂伦公和庾公有旧?”邵珪又问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桓温,看他怎么回答。
  桓温沉默片刻,答道:“昔年桓豹为羊公(羊瑾,羊献容祖父)主簿,家父往返洛阳、谯国之间,多次途经颍川,和庾氏众人相识。”
  邵珪微微偏首,看向三叔。
  邵璠道:“司马冏秉政时,桓豹为御史,奏事未先经齐王府,遂遭谴斥,丢官去职。时桓彝为豫州主簿,后为冏之骑都尉。”
  邵珪连连点头,三叔知道得就是多。
  “庾公在颍川守孝,君可要去拜访?”邵珪看向桓温,问道。
  桓温没有犹豫,道:“仆携有家父书信,自要往颍川一行。”
  桓抚看了眼桓温,暗道他早就打定主意了。
  殷乂则暗暗叫苦。
  桓温只打了他一巴掌,庾亮若来,怕是连打带踹,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殷氏也得听庾氏的啊!
  邵珪则有些可惜。
  桓温一介少年,对他来说,王府属吏是一个非常好的进仕之途。
  这些官主要看亲王本人的意见,中下级官员直接自己招募了,都无需过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