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9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316
  高级官员需要报吏部,但也只是走个过场。
  最关键的是,王府属官是正经职官,普遍在五品到九品之间,将来出任他职,这个品级就可以作为参考。
  桓温虽然白身一个,但也不愿投他,看样子居然要走庾亮的门路,投奔秦王府?
  他没有继续招揽的兴趣了,还是燕人贴心。
  于是,他开始进入正题,道:“桓司马,建邺朝廷那边可下达移屯军令?”
  “尚未。”桓抚立刻回道:“我等渡淮之时,收到广陵快马来报,建邺群臣二次劝进,请司马睿登皇帝位,睿复拒之。于是乎,江南诸郡频献祥瑞,以此彰显司马睿治下升平之世。”
  “如此看来,第三次劝进很快了?”邵珪问道。
  “多半在二月间了。”桓抚说道;“司马睿此人,故示宽仁,矫揉造作,恨不得群臣泣血撞柱,宗室齐表忠心,方才勉力进位。”
  邵珪又看向三叔。
  “睿,宗室疏属。”邵璠惜字如金道。
  邵珪明白了。
  司马睿在宗室里都算血缘比较偏远的,这是非常大的劣势。
  前晋惠帝开始,怎么着都要在司马炎子孙中找人当太子、太弟。
  当年司马越弑君,却不敢登基称帝,因为他是司马馗一脉后人。
  所以司马睿需要群臣、宗室个个表态、人人过关,且让他们三番五次劝进,最后全都下不了船,一个都别想跑。
  此人表面纯良,实则没那么简单,心也是黑的。
  邵珪回过神来,又看向桓抚,道:“刘琨在做什么?”
  “刘越石三天两头拉拢军中将校,分祖将军之势。”桓抚说道:“据传闻,祖将军可能要出任淮南太守,所部军士也将西调,免得他们在徐州为乱。”
  “军士家人、田宅都在徐州吧?”邵珪问道。
  桓抚微微有些惊讶,道:“是。”
  能问出军士亲人、家产在哪里这种事,说明楚王并非高高在上、不通实务之人。
  你换个士族子弟,他不一定想得出这种细节。
  “士少将军威望如何?对帐下军士可有恩义?”邵珪追问道。
  “昔年士稚将军于淮阴收拢流民——”
  “孤问的是祖士少。”邵珪说道。
  “亦有恩义。”桓抚被问得有点冒汗了。
  邵珪看了殷乂一眼,不置可否。
  士兵们的家产、亲眷都在徐州,要让他们提着脑袋跟你在外地造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祖士少将以何由举事。”邵珪继续问道。
  “生造谣言便是。”桓抚说道:“随后便以祖氏部曲私兵为基,裹挟他人,向军士们宣扬打回徐州,如此则一呼百应。”
  邵珪又要扭头看三叔了。
  邵璠咳嗽了下,用平静的目光看向侄子。
  邵珪生生止住了找“场外援助”的冲动,思虑片刻后,说道:“若真打回徐州,多半全军覆没。不若袭占淮南,以迎王师。军士们若不满,可先散府库金帛为赏,安抚其心。待王师大至,则胜算更大。君便如此回应祖士少。”
  说完,心砰砰直跳。
  他第一次做这么重大的决定,手心都冒汗了。
  “三叔……”邵珪看向邵璠。
  “袭占整个淮南不容易,分兵之下,恐为晋兵各个击破。不若只占要戍,死守待援。”邵璠说道。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算是破例了。
  “三叔说得是,侄思虑不周。”邵珪赧颜道。
  他自觉今天表现不太好,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桓抚等人却对他评价不错,至少没有眼高手低的毛病。
  听闻他才十九岁,历事不过两三年,相当不错了。
  就连桓温都不由得多看了邵珪两眼。
  “就依此议。”邵珪平复心情后,说道:“朝廷正在调集精兵,不动则已,一动必须成功。”
  说完,正准备起身离去,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应该说的话忘了。
  蓦然,他想起来了,道:“孤之正妃乃士少将军侄女,今后便是一家人。举事之时,勿要相疑。孤绝不负祖氏,大梁绝不负祖氏,君等皆有富贵。”
  ……
  散会之后,邵珪避开旁人,凑到邵璠身边,轻声问道:“三叔,侄今日如何?”
  “尚可。你才十九岁。”邵璠说道。
  “比之父亲若何?”
  邵璠难得笑了,道:“二兄十九岁时已名震天下,司马越不能制。”
  邵珪讪讪一笑,道:“我还得历练几年。”
  第三十六章 居丧之人
  谯城之会后,一行人便各自散去。
  许柳、桓抚等人潜回吴地。
  其实也不算潜行了,人家就是大摇大摆回去的,向东绕行一下,走自家防区就是了。
  令人称奇的是,殷乂居然没去洛阳,而是跟着桓抚走了。
  邵珪继续回左国苑。三四月份牧草返青之后,北上平城公干一段时间。
  邵璠则回洛阳,继续执掌大理寺以及调教他钟爱的“酷吏团队”。
  桓温先回了趟龙亢老宅,复至颍川,拜会庾亮。
  庾亮正蹲在鄢陵老宅之中,每日闲得蛋疼,得知有客拜访,还是故人之子,喜不自胜。
  不过,居丧期间,你若是大办酒席、听乐赏舞,传出去之后肯定不美。
  而且,理论上来说也不能接待客人,只不过这条不是很严格。
  但庾亮还是很注意。
  二月十五,入夜之后,他派人将桓温请到了居丧住的草棚之内,前汲郡太守庾怿、洛阳令庾冰、大将军府仓曹令史庾条、梁县尉庾翼四人皆在。
  庾琛薨后,庾家五人众被“一锅端”,通通回家居丧,损失惨重。
  五人之中,最大的庾亮已经四十了,最小的庾翼才二十四岁。
  因庾琛薨逝还不满一年,兄弟五人都住在草棚之内,生活简朴,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当然,你也可以不这么做。
  这是魏晋!
  不在丧期做点出格的事情,展现狂放不羁的态度,算什么士人?
  不过庾亮终究是居父丧,不是叔父、叔母丧——亲叔父、伯父丧需服十四个月,叔母、伯母只需一个“小功”,即五个月。
  叔父丧、伯父丧可以有变通的办法,甚至可以丧中“拜时”成婚,即不举办婚礼,拜舅姑即可,这是朝廷与士人之间的“默契”,毕竟有些“良缘”实在太难得了,急于嫁娶,没办法。
  另外,亲爹死了,服丧三年,叔父、伯父再死,服丧十四个月,还有母亲、叔母、伯母接踵而至,运气差的真的吃不消,所以一般只有父丧、母丧严格执行,其他都可以变通——但这也是有争议的,你要做好被人攻讦的思想准备。
  庾亮兄弟是一点变通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在家“清心寡欲”,“静心哀思”。
  桓温的到来,倒是让他死水一滩的生活起了点波澜。
  “君可有表字?”庾亮睁着一双夜猫子般亮晶晶的大眼,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晚上睡不着。
  四兄弟坐在昏黄的油灯下,默默打量着他。
  “渡江前家父为我取字曰‘元子’。”桓温说道。
  “茂伦真是图省事。”庾亮笑道:“一别经年,他在建邺可好?”
  桓温是长子,可不就是元子么?
  “不太好,甚是想念明公。”桓温说道。
  “哦?既如此,当年我劝他留下来,为何不愿?”庾亮问道。
  “既已入镇东幕府,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桓温说道:“便如明公侍奉陛下至今,未曾改易一般。”
  庾亮笑了笑,揭过了这个话题,又问道:“元子你欲从军?”
  “正是。还望明公成全。”桓温起身一拜,恳切道。
  “元子,汝经学传家,为何想做武人呢?”庾亮有些不解:“北地虽然风气有异,但你要说兵家子地位比士人高,那也是骗人的。你入了兵家,你子孙可就要被人戏称‘将种’了。”
  司马炎没打过仗,不一样被自己妃子称为“将种”?一旦入了此门,三代之内难以洗脱,庾亮是要桓温好好考虑——自小习练武艺没什么,可以称为君子六艺,但从军打仗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下尚未归于一统,武人有建功立业之机,不得不剑走偏锋。”桓温说道。
  此话一出,庾亮算是有点了解桓温的性情了。
  经学世家出身的子弟,在如今的风气下投身军旅,不可谓代价不大,不可谓不是一场豪赌。
  “元子这么说,是觉得以文官入仕没什么机会了?”庾亮淡淡说道。
  “一步慢,步步慢。”桓温说道。
  庾亮暗道你是多看不起我。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桓温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作为一派势力的领袖,最忌讳赏罚不公。桓温若寸功未立,如何提拔呢?
  对这个天下来说,文臣立功的机会已经很少了,桓温想从军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更何况,桓彝书信里提到,元子性喜动,从小喜欢读豪侠志士传略,不是当文臣的料。
  “你要想从军也不是不可以。”想通了之后,庾亮也不再强求,但又忍不住问道:“可曾读过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