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03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347
  “回来就回来吧,那个参军没什么意思。”麴恪说道:“大梁天子已许老夫金城太守之职,武威不要了!”
  “哈哈。”麴陶大笑道:“三叔总算想明白了。可惜当年二叔、五叔等人就是想不通,非得去长安趟浑水。损兵折将不说,还让张轨、张寔父子赚了名声。”
  其实,麴陶也曾东行过。
  张轨派他带三千麴家精锐东行,看看情况,最后半路跑回来了。
  关中太乱了,各路人马杀作一团。
  匈奴能厘清,邵勋能厘清,他们麴氏没这个能力。左看右看,不如占据金城,先联合游氏把窦氏搞垮,然后再把游氏整死,剩下的边氏、宗氏等族都是小门小户,不值一提。
  待真正控制金城这个河西最富庶的大郡之后,再想办法将焉支山以南全部拿下——届时又要面对辛氏这个拦路虎了,任重而道远啊。
  “三叔是明白了,侄男今日就走,别耽搁了。”麴恪说道:“夜长梦多,先把榆中拿下,坐实咱们麴氏的威名,将来便是大梁王师到了,想反悔也不行了。”
  “好!”麴陶不再废话,看了看庄园外正在列队披甲的精卒,道:“三叔得为我益兵。”
  “予你两千。”麴恪说道:“有此两千五百精兵,够了。”
  麴陶点了点头,立刻前去点兵。
  片刻之后,大军汹涌而出,一日渡过黄河,南下至榆中城外。
  刚要叫门之时,却见城头落下一蓬箭矢,伤了数名兵卒。
  麴陶破口大骂,道:“辛髦,时至今日,汝还欲为张家卖命?忘了你叔母之事了?”
  城头一人闻言,探出半个身子,拱了拱手,道:“不劳麴将军烦忧我家之事。吾族叔已为河州刺史,正兼程而来,将军若无事,可自去也。”
  麴陶一听,暗道坏了。
  从枹罕出发,沿着漓水(大夏河)河谷进发,可至晋兴郡左南县、左南津(今已淹没在刘家峡水库中),渡河后折向东北,可至金城县(今兰州西),再往东便是金城郡治榆中县了。
  这是来抢金城郡的。
  尔母婢。乃公须不能让你得意!
  不过,他却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骑兵不能攻城啊,难道下马来打?可又缺乏攻城器械,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城头的辛髦见了,暗舒一口气。
  城内真没什么兵,几乎都让太守窦涛带走了。
  至于窦涛为什么跑,其实很简单,他待不住。
  他的老巢不在这边,纯粹是被张轨扶持起来斗游、麴二家的。若被堵在榆中,万一部落被人抄了呢?找谁说理去?
  焉支山以南的这几个家族,相互之间矛盾不小,斗得很厉害,不然的话,能让张家得意到现在?
  方才麴陶说的叔母之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年族叔辛理仕张轨。轨欲夺其妻,以寡妹妻之,族叔不愿,割鼻自誓。
  张轨大怒,徙其为敦煌太守,族叔很快就死了——“遂以忧死”。
  到了张茂时代,父亲辛凭为敦煌太守,彼时他(辛髦)回陇西祭祖扫墓,为辛晏所留。恰好武威盛传辛晏要反,逼得父亲不得不主动站出来,建议张茂讨伐辛晏。
  张茂问君只有独子一人,为辛晏“强执”,不怕被杀吗?
  这话问得有点诛心,因为带着点你们辛家人是不是勾结在一起的意思,你是不是笃定辛晏看在同族份上,根本不会杀你的独子。
  好在最后证明是谣言,辛晏没反,事遂作罢。
  但张家人压根不信任辛氏,张骏秉政后又想讨伐辛晏,简直不知所谓。
  现在你如愿了,我们辛氏真的反了,你待如何?
  “谨守城防,勿要懈怠。”榆中令辛髦对县中诸曹掾吏以及各家部曲官长说道:“麴家素无信义,从后汉反到现在,大梁天子深厌之。而我辛氏自汉以来,世为边将,公忠体国,美名远扬。中州士人交相称赞,无不称道。”
  “今族叔为河州刺史,得天子信重,君等可自省之,投辛耶、窦耶、麴耶、游耶?”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勿谓言之不预。”
  “今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但谨守城池而已。尔等家小皆在城中,若放麴氏部曲入城,万一惊扰了家眷,悔之莫及。”
  “言尽于此,尔等宜细思之。”
  这话说得实在,众人听了,纷纷应命。
  他们不是窦氏、麴氏、游氏、辛氏这类大族,没那个资格掺和进他们之间的争斗。
  给张家当官是不错,给大梁天子当官更好,好好护住自己家人、财产,等待大梁王师前来即可。
  邵勋能一统北地,澄清宇内,显然有大气运在身,他们也不想抗拒天命了。
  第四十四章 岭南岭北
  沃干岭,也称“阿干岭”,即东胡语系中哥哥的意思。
  即便到了后世,兰州依然有许多以“阿干”为前缀的地名,如阿干谷、阿干镇、阿干水。
  阿干水后世叫雷坛河,是兰州的重要水源之一。
  从交通方面来说,阿干河谷又是连绵山川之中一条相对容易通行的道路,汉魏以来皆开辟驿道,方便行人,同时也利于军队调动。
  窦涛就是循阿干河谷南下,然后至沃干岭,与梁军对峙。
  至于对峙之后是死战还是投降,那就看他自己选择了。
  金城大乱,失去了张家的支持,他有点力不从心,搞不好就被人报复整垮了。
  所以,他还存着一点奢念:万一张家坚持住了呢?
  他是氐人酋长,与本地的汉人豪族素有矛盾,如果不是张轨大力扶持,他也不可能当上太守、轻车将军。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会真的为了张家而搭上一切,特别是以自家部落为赌注,那不值得。
  他只想再看一看,观望一下,局势变化应不至于那么快,几天时间而已,他还浪费得起。
  从榆中出发,一连走了两天时间,终于远远看到了横亘于前的沃干岭。
  山上隐见营寨,还有大旗飞舞,不过窦涛很快下令停止前进。
  先锋五百骑接到命令后,勒马停驻,不知何故。
  窦涛带了数十亲随上前,仔细观察着。
  时已四月,山上草木茂盛,清泉潺潺。
  大风吹起之时,松涛阵阵,蒿草随风摇曳。
  天空澄净洗练,与白云交相辉映。
  怎么看都是一个明媚的春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但窦涛看着看着,仿佛在沃干岭的草木之中看到了无数伏兵。
  再一擦眼,那是真的草木,而不是兵。
  窦涛深感忧虑,难道自己心底已经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却不自知?
  他踌躇不定,难以抉择。
  部落贵人们纷纷看向他,有些奇怪。
  斥候都已经回报,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伏兵,有什么可忧虑的?而今就该加速前进,与辛岩部汇合,再做下一步行止。
  “府君?”有人催促道。
  “等等。”窦涛居然下了马,站在路边草丛之中,轻轻摩挲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部落贵人们面面相觑,都看得出对方眼中的一抹惊惧。
  他们不是害怕敌人,而是害怕窦涛这个样子。
  说实话,即便前方有敌人,他们也不怕,大不了奋力拼杀就是了。
  或者你干脆点,直接下令撤退,那我们转道回逆水河谷(庄浪河),各个部落结寨互保。
  最怕的就是进又不进,退又不退,那是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而就在此时,许是见他们半途停下了,对面沃干岭上下来了数骑。
  为首一人,乃幕府监军牛度,见得大军,便喊道:“窦府君缘何逡巡不进?”
  “牛度?”窦涛上前几步,惊讶道。
  牛度是陇西人,而牛氏又是陇西狄道县一个地方土豪,汉时就存在了,代表人物便是董卓的女婿牛辅。
  牛度之父牛综,曾与张轨一起求学于皇甫谧门下。因着这份交情,牛度得以进仕幕府,担任监军。
  “窦府君,我闻游氏部曲已经发兵,攻入逆水河谷,你怎还在此处?家不要了?”牛度又大喊道。
  窦涛身旁几个部将一听,集体哗然。
  “噤声。”窦涛呵斥了他们一声,道:“真假未知,却为人一言摇动心魄,这般心志,以后还敢带你们出来打仗?”
  众人欲言又止。
  话不是这么说的,若此刻他们被人包围了,也敢亡命搏杀,但部落老弱妇孺为人挟持、攻杀,却没那股心气了,都急着回去。
  更重要的是,牛度这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他们早就急着撤兵了。
  “敢问辛将军何在?”窦涛问道。
  “正在营中接待朝廷使者。”牛度也不避讳,直接说道。
  窦涛久久无语。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待下令之时,却见后军有信使奔来,大声道:“府君,麴氏——”
  “啪!”窦涛一马鞭砸了下去,把信使打懵了。
  窦涛静静看着他,目光凶狠。
  使者悟了,上前几步,低声禀报道:“麴氏一部两千余骑见着后军,不问情由,就是一通猛打。我等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声音虽低,但还是有很多人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