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29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183
但许氏乃句容豪族,顾氏更不用说,他们的意见是要听的,不然钱粮兵士都无从筹措。
可山遐还是有些不甘心,遂看向陆玩。
“大都督可是在等北路消息?”陆玩问道。
山遐被说中了心思,默默点头。
“大都督,战至今日,祖兵尚不可破,况邵兵乎?”陆玩说道:“水军若能截断淮水,让邵兵成为孤军,或可观望一二,若无能,则不如迁走成德百姓,退至合肥,以为长久之计。将军若要等,亦可,然不应再攻城池了,不如加固营垒。即便祖兵出城乃至邵兵南下,以深沟高垒迎之,辅以水师舰船,固守退敌。”
山遐这次沉吟了许久。
众人不再催促了,只静静等着。
“我意已决!”山遐停住了脚步,道:“加固营垒、水寨,以为固守之计。另遣人至各处,迁徙百姓至合肥。君等便依此令。”
“遵命。”众将佐齐声应道。
山遐在等北边的消息,而北边如何了呢。
初六、初七两天,晋军水师都在奋力拔除淝口以北河面上的木桩,清理航道。
当天夜里,杨宝遣水师将士上浮桥,施放火船,顺流而下,无果。
而韩晃、童健二军则被质子军、左飞龙卫府兵击溃,两路损失过半,残兵败将两千余众在水师接应下逃走。
初九,晋军不再尝试派兵上岸,而是继续清理航道。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彻底断绝南北联络,让过河的梁军成为瓮中之鳖,粮尽军溃。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张硕军中,这个时候他已经抵达成德附近,与部署在外围警戒的晋军水陆兵士遭遇。
他和山遐一样,也面临着抉择。
如果不能迅速击溃山遐部主力,而北面的浮桥被晋军摧毁,那么就要仔细算一算积存的粮草够吃多久了。
于是他详细写了一封信,具陈自己的想法,交由信使即刻发往天子驻跸之处。
第六十八章 无疾而终
六月初十,成德城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雷明站在船头,仔细观察着梁军的营寨。
成德地势低洼(今已在瓦埠湖底),算是一个缩小版的下邳。
后者四面环水,宛如水中孤岛,故徐州李重一度放弃。
成德是两面环水,即城西和城南。
城西是淝水,且因为地势低洼,此处河面极为宽阔。
城南则蓄积出了一个小湖泊,尤其是多雨的夏秋季节,芦苇荡密密麻麻,小船纵横其间,往来偷袭,十分方便。
所以,祖约部万余人分作两处,一处位于城中,一处位于城东。
晋军水陆营寨则就在城南和城西。
攻城时,军士自陆寨出——若非实在没有空间,城墙选址时不可能紧贴着水,容易被洪水损坏,一般有个至少两里以上的距离。
防守时,则依靠营垒以及水师舰船上的弓弩杀伤敌军。
如果选好水陆营寨的位置,比如陆寨位于一块延伸至水中的突出部上,那么水师甚至可以航行至陆寨侧前方,则陆寨难以被攻克,盖因敌军攻寨时不但面临正前方的打击,侧翼也被弓弩覆盖,伤亡会急剧放大。
新来的梁军自然没法在城西、城南立营,他们选择的是城北。
夜渐渐深了,梁军营地依然灯火通明。
丁壮们彻夜不休,仍在挖掘壕沟、修筑土墙、树立栅栏,忙碌得如同在侍弄自己的庄稼地一般。
前方的芦苇荡中传来了轻轻的划水声。
如果仔细听的话,似乎还有紧张的呼吸声。
六月的夜晚依旧很热,空气闷闷的,有种将雨未雨的感觉,十分难受。
虫鸣蛙叫都消失了,周遭剩下的唯有木浆搅动水面的声音,以及偶尔传出的兵刃碰撞声——十分轻微,但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那样刺耳。
雷明头上扎着白布,全身缟素。
他身后的士兵以及邻近的十几艘船上的尽皆如此。
黑色之中,或许有些显眼,但他不在乎了。
伯父战死,全军大溃,为了回去好交待,他们需要一次说得过去的战绩,不然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船只轻轻滑动着,轻盈得宛如水面上的一片落叶。
驶入芦苇荡中时,所有人都伏低了身子,刺啦刺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蓦地,船只速度慢了下来。
船工拿木浆撑入河底淤泥之中,直到船停泊在平静的水潭之中。
气泡从河底溢出,发出咕咕的声音,难闻的气味弥漫在周遭空气中,不过没人关心这些,大家都等着信号。
等待的过程是焦躁的,甚至让人心生恐惧。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不断,但一滴雨都没落下来,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周遭又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生烦躁,甚至想要大喊大叫发泄一番。
但没人敢动。
这种小规模的突袭,在以往打江贼、蛮人的战斗中演练过许多次了,他们知道要点在哪里,甚至明白如何才能更好地伪装自己,所以他们尽可能沉住气,等待命令。
“杀啊……”寂静的夜中突然飘来了一阵鼓噪。
船队中有轻微的骚动,很快就被制止住了。
“杀贼……”喊杀声越来越猛烈,隐隐夹杂着充满节奏的鼓声,以及弩矢划破夜空的呼啸声。
仍然没有命令传来。
雷明的呼吸愈发粗重了,握紧刀把的手滑腻无比,几乎能攥出水来。
不远处一棵长在河中沙洲的树上传来了不知死活的蝉鸣声,在愈发猛烈的喊杀声传来后,蝉鸣忽然停止了。
岸上正在劳作的丁壮似乎接到了命令,陆续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整队。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猛然之间,鼓声响彻整个河面。
“哗啦啦……”水潭中百舸争流,昏黄的火光照耀下,船只剪影瞬间破碎。
高大的芦苇此起彼伏倒了下去,无数箭矢从芦苇荡中飞了出去,将站在岸上警戒的梁军尽皆扫倒。
“杀贼!”船工奋力滑动小舟,快要接近岸边时,拿桨一撑,脚底用力,小船打着横,轻轻撞上了泥岸。
高亢的喊杀声瞬间响彻夜空,黑乎乎的散兵队列如潮水般涌向岸边
那里是灯火通明的梁军营地。他们远道而来,立足未稳,连营盘都没来得及扎起,正是夜袭挫其锐气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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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部曲督秦三刚刚和衣躺下,很快就被人喊了起来。
在部属的指点下,他很快看到了正杀向岸边的敌军。
浅浅的壕沟之外,数百民壮狼奔豕突,被人追得哭爹喊娘。
火盆照耀之下,匹练般的刀光连连斩下,每落一下,必有人扑倒在地。
督促民壮干活的府兵部曲也被突袭打懵了。
有人直接调头逃跑。
有人大声阻止民壮冲击己方营地。
有人呼唤同伴,试图结阵御敌。
但这一切都没用,些许抵抗,夹在整体的溃败之中,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废物!”秦三怒骂一声,让人给他披甲。
丁零当啷的穿戴声中,他的目光仍死死盯着战场。
壕沟之后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三百府兵从席地而坐到起身列队,只花了数息,当他们如移动城墙一般抵达壕沟东侧时,西侧的乱民已经涌了过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刀盾手上前阻挡,弓弦声在其后连响。
昏头昏脑的乱民先被盾击、刀劈,再被密集的箭矢杀伤,很快就被驱杀一空。
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往前了,纷纷往两侧溃走。
上岸的晋兵气势如虹,追在其身后连连砍杀,痛快无比。
“杀贼。”这次是梁军这边喊出来的。
第一批人射完箭后,将步弓悬于腰侧,然后从背上抽出长剑。
“轰隆隆!”一道惊雷落下,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
三百左飞龙卫甲士齐齐跃入了浅沟之中,墙列而进。
壕沟西侧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晋军跃入了壕沟之中。
“噗!”重剑迅疾斩在身形未稳的晋兵身上,惨叫声凄厉已极,为这个混乱的夜晚增添了更多残酷的元素。
“噹!”砍刀劈在铁甲之上,几乎溅起了火星。
被劈中的府兵身形一个趔趄,很快反手一斩,沉重的长剑呼啸着劈在了敌人的肩胛骨上。
剑刃入肉声和骨骼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此人飞起一脚,将当面之敌踹飞了出去。
浓重的夜色之中,似乎仍能看出敌兵脖颈处如喷泉般涌出的鲜血。
“轰隆隆!”第二道惊雷落下,壕沟中几乎站满了府兵甲士。
他们面色冷漠,剑刃、甲叶之上粘着明显的血迹,脚下则是仍在抽搐着的温热尸体。
更多的晋兵向前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