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53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7      字数:3658
  每艘船上载着数十名兵士,前排举盾,后排拈弓搭箭。
  霎时间,密集的步弓射向岸边,箭矢去势之快,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正在收拾财货的鲜卑人猝不及防,成片倒下。
  船只越来越多,好像他们早就埋伏在那里一样。
  箭雨也越来越密集,河岸边如同长了一层白毛,在寒风中飘飘荡荡。
  如此密集的箭雨覆盖,自然不可能还有人幸存。
  少数反应较快的鲜卑骑兵连滚带爬,抢得马匹后逃至远处,惊魂未定地看向这边。
  船上鼓声再一变,放下了搭板。
  片刻之后,数百步卒依次上岸,手持长枪大盾,弓弩遥遥对着远方。
  还有一些人手执刀斧,搜索整个战场,将鲜卑人的首级尽皆斩下,收集起来。
  湖荡中最大的一艘船上,周光松了一口气,胆怯之心消去很多。
  看样子,只要合理运用战术,在水网密布地带,是可以击败骑兵的,没必要那么害怕。
  至于空旷无垠的地区,那就算了吧。
  沿着河道进军就很好,后勤无虞,还能依托战船背水而战……
  正月十五前后,晋军在巢湖附近连续打了两次小规模的战斗。
  一次以金帛粮草相诱,舟师伏击,斩首四百余级,俘百人,获马二百匹;
  一次以舟师绕后,截断桥梁,鲜卑骑兵仓皇撤退,在水网密布地带苦不堪言,放眼望去,要么是坞堡,要么是沼泽树林,要么就是横亘于前的小溪河流,被水师截击了几次之后,散落一地,如同当年在河南失了建制的匈奴骑兵一样,饿死、病殁、冻死、被杀千余,还有数百人迷失了方向,最后成了俘虏。
  正月十八,山遐山彦林亲至合肥,不过没有北上。
  为了不影响芜湖的垦荒,他只带了两千水军、两千步卒来合肥。听闻合肥以北的河道时而冻几天、时而又融化几天后,他果断放弃了北上的念头。
  合肥以北的施水,几乎成了双方默认的缓冲区。
  ******
  几乎是在山遐抵达合肥的前后脚,张硕也来到了芍陂以北巡视。
  从去年深秋开始,一批又一批的役户、罪人抵达此地。
  除了冬至、正旦各休息了几天外,所有人都在清淤沟渠、平整田地。
  期间发生过几次叛乱事件,但都被银枪中营快速平定了,也正好让新送来的军士锻炼一下。
  去年该部病死了近千人,是成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今全数补齐——不过,这一批禁军新兵的队副、队正乃至督伯、幢主却并非武学生,而是来自北方的镇兵。
  少府陆陆续续发了一千三百园户过来,多为原郎陵屯田军士卒。
  男女老幼近六千人于八公山下清理农田,又在山上伐木取石,修建屋舍。
  整个山区外加附近一大片无人区被划为了淮南苑,为天家苑囿。
  下个月就要开始春播了。
  粟种已经准备好,农具业已齐全,就是耕牛、耕马还有些匮乏,只能凑合着来了。
  祖约部军士也在淮北的下蔡县境内展开了屯田。
  张硕实在不敢让这些人还留在淮南。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着打回徐州无望,三天两头有人逃亡,再搞下去,怕不是要逃散略尽。
  没办法,张硕上书,从前阵子作乱被镇压的刘汉禁军家眷中,挑选了一批孤儿寡妇发来下蔡,以安众心。
  若这也安不下心来,还想着回去找原本的妻儿,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全数调离淮上。
  不过这样一来,淮南的兵力就很稀薄了。
  府兵、胡兵不可能长期驻留此处,现在的寿春就银枪中营一部,其他都回家团聚了。甚至就连他们也无法久驻此地,年后就会离开。
  届时谁来接替,并无人知晓。
  巡视归来之后,张硕得到了鲜卑骑兵开始收缩的消息,顿时冷笑一声。
  那个什么镇北大将军达奚贺若自大无比,以为可在水网密布地区纵横驰骋,纯粹是想多了。
  不过还是要安抚下这些人,别让他们泄了士气,先顶到换防人马过来再说。
  正月二十,他又去了一下东西二硖石山。
  经过入秋以来的努力,两座山上的城寨都进行了加固。山下的河面上也修治起了水寨,水军都督杨宝各派了千人分驻两地,权作留守。
  有这两个水寨在,整个寿春便安全了许多。
  一直到河南境内的河道冰封前,水师都在抢运资粮,输往寿春。
  淮水今年其实几乎没有结冰,不过晋军水师也没来,故转运起来非常顺畅,前后送了百余万斛粮豆至寿春各地。
  可惜朝廷没有在过年前选派大队步军南下,支持他攻庐江,反而派了拿钱打仗的鲜卑骑兵,如之奈何。
  ******
  时间进入开平三年(329)后,一切都渐渐明朗了。
  及至二月春社前后,梁晋双方气氛日渐紧张,虽然没有大打出手,边境上小规模的摩擦开始增多。
  仍驻跸广成泽的邵勋,适时抛出了议题,令朝堂重臣们讨论:南征之役,先攻晋还是成?
  在此期间,他则加快速度,安排一系列的事务。
  桓温现在成了大梁公卿子弟的公敌,他与景福公主将在三月成婚。
  邵勋没有管小儿女的事。
  如果桓温连这些压力都扛不住,那就一辈子驸马都尉当到死吧。
  不过符宝倒是很维护未来的丈夫,把那些人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
  这未必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全看他的造化了。
  长子金刀已经完全胜任左金吾卫长史一职,诸般事务都清楚了,邵勋将他调到了少府,出任第二位少府少监,专管雕版印刷最后冲刺事宜。
  目前调配出来的墨已经相对不错了,但邵勋还是有些不满意,让少府再改进一下。
  给他们一到两年时间,如果还是不行,那就用现在的残次品,不会再拖了。
  次子邵珪仍驻左国苑,不过兼了个太仆寺少卿的职务。
  他在单于府的幕职仍挂着,在代国深入推广马耕事宜,并督促太仆寺的牧官继续选育优良的适合马耕的马匹。
  三子勖将桑梓苑打理得井井有条,户口有所增长,财货产出大增。
  当然,这不一定是他的功劳,更大可能是赵王府僚属们的本事,但会用人也不错。
  邵勋会考察下赵王府哪位属官这么有能力,随后会将其调走,再看看三郎能不能稳住这一摊子事。
  安排完这一切后,他就开始把精力放在军事上了……
  “什么时候放我走?”清晨的广成宫内,王氏把脸靠在邵勋胸口,轻声问道。
  二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冷,山中尤甚。
  两人拥卧在一床被子内,说实话挺舒服的。
  不仅仅是温暖的原因,王氏更感觉到了一种心理上的放松。
  她在平城权势熏天,威风八面,但不知道为什么,神经就是紧绷着。
  看谁都觉得他想造反。
  看到那些部落大人,就在猜度他的内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和祁氏无异?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牝鸡司晨?你是不是觉得很屈辱?你是不是在等什翼犍长大?
  这种不安感始终无法排遣,哪怕攻灭刘路孤势力后,许多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畏惧了,她依然没法彻底放下心来。
  但当她离开经营多年的老巢,来到陌生的广成泽时,却一下子放松了。
  尤其是晚上说几句软话,让男人抱着她睡时,那股安心的感觉是难以言喻的。
  在这里最大的风险,其实就是这个男人总想弄大她的肚子。
  来广成泽这两三个月,她可能比庾皇后陪他过夜的次数还多,这也是她唯一的烦恼了。
  “这么急着走?”邵勋用力抱着女人,说道:“刘路孤刚被收拾,你兄长坐镇盛乐,清理残余,平城还有单于府,你担心什么?”
  “我要回去看女儿。”王氏轻声说道:“我们的女儿。”
  “她现在像我还是像你?”邵勋来了兴趣,问道。
  “小时候像你,现在像我。”王氏轻笑一声,道:“像她的娘亲才好啊,以后便是草原上最美丽的云雀。”
  邵勋笑了起来,道:“把她接来洛阳,我要抱抱乖女。”
  “过了年才三岁,太小了。”王氏往上挪了挪,双手抱紧了邵勋的脖颈,硕大无朋贴着他的胸口滑动了起来。
  “真是年轻的肉体啊。”邵勋心中感叹道。
  睡了王氏几年了,孩子都生两个了,但眼前这个女人才二十四岁。
  拓跋郁律给他留下了多么享用不尽的遗产啊。
  “怀了孩子再走。”邵勋拍了拍她的屁股,波纹荡漾。
  王氏没有说话。
  “嗯?”邵勋倒有些不习惯了,以前这女人总是苦苦哀求的。
  “你说鲜卑贵人都在怎么看我?”王氏突然说道。
  “他们在装傻。”邵勋说道:“第一个不愿装傻的人被杀了,会消停一段时间。”
  “其实,漠北那些部落已经不来平城朝贡了。”王氏说道:“东木根山也有部落私下里骂我,不辞而别。”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邵勋无耻地说道:“你不是刚征服了朔方、库结沙和卑移山的部落么?我看来的人比走的人多。”
  “总有一天会四分五裂的。”王氏突然有了些情绪,道:“草原上都是桀骜不驯的狼。我就算养几个面首玩弄他们都不会如此轻视我,反倒还会保持敬意。但一个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有什么威望可言?若非什翼犍还在,代国早散了。到了最后,恐怕只有乌桓人和梁人不会走。”
  邵勋沉默了一会,道:“过几天我会在洛南招募一些愿意博取功名的府兵、部曲子弟,去盛乐南边的红城设军镇。每年都招募,招到多少算多少,最终把红城镇完善起来。有武周、高柳、红城三镇在,会安稳一些的。”
  “你还是不懂。”王氏说道:“他们现在是不会反,但他们可以走。”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邵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