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6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7      字数:3530
  刘琨与梁秦州刺史温峤、秘书监卢谌又是什么关系?
  羊炜、羊固不用说了。
  站在不远处的太子妃山氏,她两位舅舅一个是梁国侍中,一个是阴密镇将。
  就连他刘家,都有不少人在北边做官。
  至于琅琊王氏,一门两丞相,分仕南北,天下皆知。
  他们这些老家伙没几年好活了,子孙们什么态度,各自心里有数。
  “陛下。”王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凑到司马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司马睿眼中隐现悲伤。
  王导也不逼迫,只静静等着。
  良久之后,司马睿叹息一声,道:“传司马宗、虞胤入觐。”
  王导没有出言反对。
  天子还想给二人最后一次机会,他还念着旧情。
  不过,说到底此二人只是有阴谋,但还未来得及实施。此刻给司马睿一个面子,后面王导会来收拾残局。
  司马宗就在台城,很快就来了。
  司马睿让他站着,并不说话。
  司马宗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发白,身躯不自觉地颤抖。
  又过了一会,虞胤亦至,见得司马睿,泪如泉涌,泣道:“姐夫!”
  王导心中暗叹。
  这声“姐夫”一喊,怕是死不了了。
  况且,太子也未必会杀他。
  司马绍、司马裒兄弟二人,都是敬皇后虞孟母抚养长大的。
  “延祚。”司马睿轻声唤道。
  司马宗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泣道:“陛下,臣……”
  “无需多说。”司马睿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他,道:“今日你就交卸左卫将军,改任宗正卿。”
  “臣遵旨。”司马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瞬间便失去了许多精气神。
  “姐夫。”虞胤膝行而前,泣不成声。
  “桂阳太守尚阙,你今日便起行。”说完,司马睿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虞胤如蒙大赦,磕头不已。
  王导默默看着二人,不言不语。
  其他人也懒得看他们。
  值此之际,他们都没心情搭理这两个蠢人,而是心情沉重地思考起了山崩后的事情。
  这一天,近在眼前。
  大晋太兴二年(329)九月初六,司马睿崩于建邺宫太极殿,春秋五十有四。
  太子司马裒于灵前即位,接受王导等人朝拜。
  而在此时的淮水、淝水、沔水流域,双方大军云集,战争一触即发。
  九月初十,邵勋自洛阳南下,开始巡视他已多年未至的南阳,让荆北诸郡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子。
  第一百章 西中东
  最先展开战斗的其实不是荆州,不是徐州,而是扬州的淮南。
  九月十一日,晋都督山遐部将、寻阳周光率自家部曲千余人乘船进入芍陂,至北岸登陆,突袭正在秋播的少府园户,俘杀百余人。
  园户四散奔逃,至营垒方止。
  张硕听闻,令刚刚完成秋播的祖约部自下蔡济河,增援屯田区。
  祖部先锋三千余人由许柳统率,其中步兵接近三千,另有约三百骑兵。
  祖部本来几乎没什么骑兵的,但很多家人失陷在徐州的将士成婚后,一夜之间多了不少便宜好大儿。
  这支骑兵部队便是由一帮十几岁的匈奴少年组成的。
  说实话,天气不是很好。
  有句话叫“秋雨连绵”,真正适合进攻的季节还没到,所以张硕一直没动静,他也没接到南阳发过来的总攻击令。
  但你不打,别人却打过来了。没办法,只能先反击一下了。
  九月十二日,张硕于寿春城内的太守府召开军事会议。
  参会之人有黑矟右营督军赵玮、副督董乐、广威将军祖约、平阿屯军首领梁功、西曲阳屯军首领杨韬、少府丞周谟(兼淮南苑令)、羊氏庄园部曲督军孙松、监军兼寿春令庾捃。
  从人员构成一眼就能看出,除黑矟右营、少府园户及祖部军士外,其余基本都是豪族武装,属于杂得不能再杂的杂兵。
  张硕一看就很不喜,因为他带禁军的经验比较多,习惯了禁军较高的素质及令行禁止的风格,对连营地卫生都搞不好的杂兵非常头痛。
  但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再不乐意也得带着他们打仗。
  “事已至此,我便不多话了。”张硕让人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道:“都过来,一起参详。”
  梁功、杨韬等人腿上像装了弹簧一样,瞬间立起,凑了过去。
  黑矟右营的两位主官就矜持多了,站得不远不近,能听见、能看到,但又不显得过于热情。
  周谟是士人,自有一番矜持。
  孙松、庾捃、祖约各有背景,也不是张硕可以轻易拿捏的。
  所以说,李重的含金量还在上升,这厮习惯了统率各种杂牌部队打仗。
  不过大梁开国不久,风气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军中号令严明,一群人终究还是靠在张硕身边,仔细听他讲。
  “二硖石山自有水师守御,暂且不论。”张硕的手指在图上一划,道:“涡口大营,不容有失。梁将军,我不抽调你的兵南下,你把所有精壮都征集起来,严密布防。秋播也不要落下,交给老弱妇孺。”
  “遵命。”梁功立刻应下了,态度非常好。
  “西曲阳、淮南苑,以屯种为主。今虽已收一遍粮,然收支不能相抵,秋播尤为紧要。”张硕说道:“我料贼人定然还是沿着老路北上,攻成德,汝等勿忧。”
  杨韬、周谟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应下了。
  “祖将军。”张硕又看向祖约,道:“贵部已完成秋播,可全军南下,屯于芍陂以北、黎浆水以西,防备贼人突袭,掩护屯民完成秋播。”
  “遵命。”祖约拱了拱手,旋又问道:“而今处处皆备,却无南攻之举,如何牵制贼兵?”
  “陛下尚未发令,完成秋播要紧。”张硕摆了摆手,道:“除黑矟右营外,各部亦农亦兵,不秋播,明年怎么办?入冬之后,还有一批河北镇兵南下,届时便可大展拳脚了。”
  祖约这才放下心来,暗道张硕“屯田将军”的外号真的没错,脑子里就只有“屯田”、“秋播”。
  不过这种人钉在寿春,却也非常能坚持。山彦林若无奇计,真的很难将其赶走。
  ******
  九月十五日,淮水北岸,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将几朵新菊打得稀里哗啦。
  李重登上了下邳城头,与太守缪恺遥望南方。
  “这两年,吴人似是心气走低,连下邳都不来取了。”李重看着环绕下邳的浑浊河水,笑道:“遥想庾元规未走时,下邳可是狠狠争夺过几回的,死伤了不少将士。”
  “都督,庾元规可还在艰?”缪恺问道。
  他和李重很熟了。
  出身兰陵缪氏,家族世为文学知名,本人亦满腹经纶,但比较接地气,也不歧视出身较低之人,与李重很合得来,被他举荐为下邳太守。
  如今守下邳的三千兵,约有一半是其缪氏自家部曲,凝聚力较强。
  “我远离中枢甚久,许多事不甚清楚。”李重说道:“算算已满二十七月,而今却不知有无任官。”
  说到这里,有些叹气。
  家慈去世,却不能回家守孝。虽说天子给他升官了,但终究有些惆怅。
  而且,这种事总是要被人指责的。从长远来说,对前途不利,特别是他这种根基浅薄的新贵。
  不过他也满足了。镇东将军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作为家族第一代奠基人,如果能以此职谢幕,可谓完美,剩下的就要靠子孙打拼了。
  “秋雨连绵,河水暴涨,都督欲南征乎?”缪恺擦了一把扑面而来的雨水,问道。
  “南征不南征,君不知?”李重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缪恺大笑,道:“顺泗水而下,越往南越是烂泥地。汉末陈登据广陵,便压得孙氏难以进取。”
  “北凌城头打出‘陈’字将旗,可是陈登族裔?”李重问道。
  “正是。”缪恺说道:“其土族耳,不复为郡望。族人多居于淮浦。”
  “临淮的陈家军呢?”李重又问道。
  “那是东阳陈氏之人,乃大司马陈骞之后。”缪恺说道:“永嘉乱起,陈氏族人自洛阳、高平两地逃回乡里,司马睿素来倚重。”
  “可能招抚?”李重叹了口气,道:“镇徐州这些年,我算是明白了。自下邳往南,至临淮、淮陵、广陵三地,谁进攻谁吃亏。便是有水师之利,也得上岸,固守比进攻容易多了。”
  缪恺又笑,道:“明公此言至矣。三国时,大半个广陵在曹魏手中,孙吴只得江北数十里之地,然终魏晋两朝,皆未从此南下。这地方确实谁进攻谁吃亏。至于招抚——”
  说到这里,缪恺眼珠一转,道:“吾闻建邺司马睿病卧多时,其若病殁,或有招抚良机。”
  “嗯?”李重看向他,颇感兴趣。
  “吴人在淮北尚有城邑七八座,以北凌、淮浦二城为重。”缪恺说道:“这些淮北城塞,拉锯多年,苦不堪言。若吴人势强,屡次北上,其或还能坚持。而今吴人在徐州转攻为守,淮北守御愈发艰难,若司马睿一死,必然人心动荡,或有可乘之机。”
  “言之有理。”李重点头道。
  “明公若举大兵南下,围困住一两座城池,再加以劝降,兴许就能拿下了。”缪恺道:“如此,不但有所斩获,也牵制了吴兵,对天子有所交待,可谓善矣。”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徐州地方,万不能心急,一点点削弱吴人便是。只要不越淮水南下,诸葛道明未必愿意和明公死拼。”
  “这场大战,终究还是看荆州了。”李重笑道:“我与张处厚,都是与吴人虚与委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