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4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7      字数:4223
  他这种一旦没了权,衰老的速度是真的惊人。
  “让金正不要急。”邵勋对段末波叮嘱道:“昔年葛公出汉中,最难者便是粮草。让他一定要囤积足够粮草再打,别抱着因粮于敌的侥幸心理。正所谓未虑胜先虑败,朕家大业大,不需要他再行险了,踏踏实实打便是。”
  “臣遵旨。”段末波应道。
  邵勋又想了想有无疏漏的地方。
  金正是雍秦梁益四州都督,对成作战本就是他本职工作,自然负责一个方向的战事。
  及至冬月上旬,他调集的军队计有左长直卫、左右飞龙卫各三千六百人,外加左骁骑卫二千四百兵,总计府兵一万三千二百。
  另有黑矟左营六千、银枪左营六千、长安世兵五千、秦州世兵二千、祖约部四千,共二万三千人。
  同时被征发的还有雍秦二州胡汉丁壮十万余人,他们主要负责后勤——当然,有时候也要参加战斗,比如攻城之类。
  超过十一万丁壮(包括府兵部曲万余人)为三万六千战兵、辅兵服务,看起来很多,但如果考虑到那蛋疼的地形、艰难的补给,你可能会觉得不太够。
  邵勋早就下令行至长安的邵瑾停下,押运一批资粮抵达雍县外,便常驻于彼处,在各度支校尉的协助下转输粮草军资,并给了他一个“雍州转运使”的头衔。
  值得一提的是,从虎头的“幽州采访使”开始,邵勋开始“创造”各种临时性的使职差遣。
  这种带“使”头衔的职务非常设,因事而置,事了即罢,且没有品级,不入流官,纯粹是为了弥补官制缺陷而设立的,毕竟晋时才万余官员,大梁朝稍多,但也多不到哪去。
  之前配属给六子的护兵除幽州突骑督外,皆未撤回。毕竟作为粮草军资的转运枢纽,雍县也是需要大军镇守的,防的不是成军,而是关西可能存在的叛乱分子。
  与段末波交代完毕后,邵勋又看向辛谧,道:“辛卿可去江陵,出任监军。”
  “臣遵命。”辛谧跪坐在案几后,闻言拜道。
  巴东方向的军事统帅毫无疑问是大侄邵慎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监六郡军事,七八月间就已出任“征西将军”、“使持节都督荆州水陆诸军事镇江陵”,拥有整个荆州的军权。
  邵勋还给他派了个军师:原单于府左长史何伦。
  冗从仆射唐剑被火箭提拔,担任荆州刺史,治襄阳。
  晋时都督屡次侵夺刺史权力,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州都督往往凌驾于刺史之上,拥有一州实际上的军政大权,但在曹魏及晋初,可不是这样的。
  一是因为非战时都督没有太多名义插手民政;
  二是因为刺史乃至太守虽然无权违抗都督战时下达的命令,但有权奏报天子。
  比如,青龙年间孙吴攻合肥新城,都督满宠欲率军救援,汝南太守田豫不同意,“辄上状,天子从之”。
  我无法违抗你,但可以让皇帝给你下旨。
  第三是幕府军师的制约。
  在那个年代,军师一直由朝廷派出,有监督都督之责,一旦都督无法履职,军师直接接任。
  比如,当年“(羊)祜病,举(杜)预自代,因以本官假节行平东将军,领征南军司。”
  卫瓘、鲜于婴也都有以军师身份接管都督权力的经历。
  简而言之,强化军师的地位,作为幕府副储,监视、限制都督。
  只可惜这种上下相制的制度,在司马炎晚期几乎成了摆设。上下沆瀣一气,幕主礼聘从事中郎以上的幕僚(包括军师),按理要朝廷审核,但完全沦为了形式,以至于军师变成了幕主的亲信。
  邵贼在考城给主母裴妃当过军师,他太清楚军师权力之重了。
  那个时候,他就是主母的“亲信”,白天尊重主母,晚上也执礼甚恭,非得主母白他一眼,才敢造次,进而反复多次冒犯主母。
  何伦就是去监督邵慎的。
  这一路的兵力在五六万之间。
  银枪中营六千、黑矟右营六千、左右金吾卫、左右羽林卫各三千六百、右骁骑卫二千四百、质子军三千、河北镇兵一万五千、并州胡兵万人,近五万七千人。
  豫州、兖州、司州、荆州征发丁壮八万,外加水军,提供后勤服务——因有长江水运,后勤人数可大幅缩减,消耗也大大降低。
  两路大军合计战辅兵九万余,规模相当庞大。若非有水运可大大抵消运输劣势,怕不是要三十万丁壮转输各类物资。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国战”。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邵勋从没小看过李成,因为这是一个处于上升期的政权,不是那种文恬武嬉、安逸良久的下降期政权,动员了三十万人力、数万匹马、数百艘舰船,就是为了一击攻灭这个割据势力。
  若这还打不下来,他就要亲自上阵了。
  “最后,朕要说一说北边之事。”邵勋看向两位侍中,道:“刘卿,朕任你为‘代北安抚使’,持节至平城,一一慰劳诸部,勿令其生乱。朕将落雁军、幽州突骑督交给你,记住,你是持节安抚使,操生杀权柄。”
  “陛下……”刘闰中有些惊讶,进而有些感动。
  “公济,你我情分如何,你自知之,何须如此?朕不信你,还能信谁?”邵勋轻轻拍了拍刘闰中的肩膀,说道。
  “陛下……”刘闰中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陛下不以臣卑鄙,授此重任,臣实不知该怎么说。”
  说完,顿了顿,道:“臣这便写信回去,让几个败子整顿兵马。冬月底之前,定有不下三万骑出雁门。慕容廆这个贱婢,臣自料理了他。”
  “平城!平城!”邵勋又拉起刘闰中的手,道:“何须击慕容氏?稳住代国便是大功。朕现在只想稳住草原局势。”
  “是,是,臣知矣。”刘闰中连连点头。
  邵勋又看向羊曼,道:“祖延,你我相知于梁县,二十余年矣。今可为幽州安抚使,持节至北平。”
  羊曼暗叹一声,道:“臣这便写信回去,羊氏精兵万人料不难得,腊月定可开至北平,镇抚诸部,不令其生乱。”
  他知道,幽州的兵太少了,镇将们也不一定完全可信。
  以前段部鲜卑和慕容氏厮杀过,但这些年北平、辽西来往颇为频繁,你敢说他们一定可靠?其实都是墙头草罢了。
  有一万从战争年代厮杀过来的羊家军镇守,当能熄掉一部分野心家的心思。
  邵勋听完后,面露微笑,道:“有如许多忠勇之士,天下何愁不平?”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战争的脚步(上)
  征蜀之役紧锣密鼓,洛阳内外的政治活动也进入了高潮。
  其中有的是官员人事调整,有的是在谋划战后政治分赃,有的则纯粹是投机了。
  陈寔刚刚从外博戏归来,就听到一声断喝:“拿下!”
  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就有数名如狼似虎的僮仆上前,将陈寔双手反扭,押着跪倒于廊下。
  “阿爷……”陈寔有点懵。
  今天他没输钱啊,还赢了数十万,怎么突然就要办他?
  枢密监陈有根背着双手,冷哼一声,道:“又去博戏了?”
  陈寔不知该怎么回答,愣愣地看了一会父亲,最终挤出几丝笑容,道:“阿爷,左右闲着无事,就……”
  “嘭!”陈有根狠狠踹出一脚,正中儿子胸口。
  陈寔脸色一白,痛得直叫唤。
  陈有根见他还敢叫,又是一脚踹出,不过脚在即将接触到陈寔身体的时候,生生止住了。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这不成器的玩意,从娘胎里就注定了。”
  陈寔想争辩,又害怕挨打,只能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
  “今日就收拾行囊,去襄阳吧。”陈有根坐了回去,一脸沉重地说道:“蔡洲苑令之职本由庾公子彬所领,其回颍川居丧之后,天子仍为其留着,并未派人接替。若非为父舍了老脸,蔡洲苑还是庾彬的。你为长子,又已成家,该立业了。”
  陈寔一听,暗道父亲竟然为他捞了个正七品苑囿令回来。
  他本来不想去的,转念一想,突然问道:“阿爷,景福公主是不是还住在蔡洲?”
  “我看你想死。”陈有根勃然大怒,再度起身,一脚踹在儿子肩上,将其踹翻在地。
  陈寔一边呼痛,一边起身,规规矩矩地跪好,道:“阿爷,我去还不行吗?”
  陈有根突然有些后悔,定定看了儿子许久,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还不成,以后为父不再管你了。这个家业也和你无关,我死之后,东莞郡公由你三弟袭爵。”
  陈寔听完,浑身一个激灵,终于知道不对了。
  怎么回事?在大兄去世之后,我这个嫡次子不该继承家业吗?怎么郡公还能由弟弟袭爵?
  他眨巴了下眼睛,看向父亲。
  陈有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寔心里发毛。以前偶尔听到父母吵架,母亲口不择言之时,说父亲吃人肉吃傻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父亲那一辈活得非常艰难,相对应的,人也非常狠辣,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偷偷调整了下跪姿,老老实实道:“阿爷,我去了蔡洲一定好好干。”
  陈有根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陈寔跪得腿脚酸麻的时候,父亲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起来吧。”
  陈寔麻利地爬起,但也只是站在那里,没敢进屋坐下。
  陈有根沉吟了一会,问道:“可知我为何将你弄去蔡洲苑?”
  “儿已成家,确实该出仕了。”陈寔说道。
  “蠢。”陈有根已经懒得用力骂儿子了,只反问道:“若要出仕,哪里去不得?非得去襄阳?”
  “那……”陈寔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陈有根不想再考儿子了,因为怎么考都没用,只能让自己心里发堵,于是说道:“还不是为你积攒军功?别看天子调集了这么多粮草,但打起来真不一定够用。少府一年收粮豆四百三十余万斛,园户、官员、宴飨、赏赐支出三百六十余万,仍有七十万斛结余。各处苑林还蓄养杂畜百余万头,除开支外,结余一半以上。另还有竹木、布帛、果蔬等收益,一座苑林可远不止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少府监蔡承已经下令查计九大苑林结余,然后调拨粮食、肉脯、奶酪、干果之属发往前方,以充军食。蔡洲苑本就是熟地,到手也快两年了,现有二千一百余园户,物产颇丰。你去了后,好生做事,争取再扩大一些农田,多养一些牲畜,把事情做漂亮了,便是功劳。”
  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在以前,就你这熊样,为父都不好意思打招呼。若非看到此番阵仗如此之大,成国覆灭在即,又如何消耗与天子间的情分?唉,败子,可懂为父的苦心?”
  “儿知道了。”陈寔点头如小鸡啄米,就是不知道他真听进去了还是听过就忘。
  “蔡洲苑的结余粮肉,由襄阳度支校尉桓温转输,你——”陈有根拿手指了指儿子,道:“好自为之。”
  陈寔无奈低头,道:“好。”
  ******
  其实又何止陈有根一家塞子弟进去?都发动灭成之战了,任谁都知道捞取战功的机会不多了,于是乎纷纷运作,各显神通。
  冬月十五,左长直卫将军糜直之弟、之前一直在家治产业的糜曲也活动了一下,趁着桓温帐下都尉司马在竟陵染急病身亡的机会,补到了此职,当场收拾行李,带着十余部曲南下,走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