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53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7 字数:3474
襄阳度支都尉窦彻的战马嘶鸣不已,在即将成功渡河时停了下来,似乎两只前蹄陷进了淤泥之中。
窦彻急催战马,马儿仰首嘶鸣,两只前蹄成功拔了出来,人立而起。
大蓬水花溅起,清澈的河水泛起了浑浊的激流。
马儿成功抵达了对岸。
窦彻大喝一声,带着已经渡河的二十余骑慢慢行走在满是卵石的河滩之上。
河对岸是已经绞杀在一起的双方步卒。
银盔银甲的何奋势若疯虎,浑身浴血,木棓所及之处,如同斧劈朽木,一击而倒。
双方的弓弩手在外围游弋着,或捉对厮杀,或射击着对方步卒。
双方又都分出了一小队步卒向侧翼杀出,前去驱逐、干扰对方的弓弩手。
前进路上不断有人倒下,而弓弩手们也被同行找到机会,箭矢破空而至,穿透胸膛,钉死在充满腐烂枝叶的地上。
意外地,这些尸体与这片满是腐殖质的山林非常相配,很快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吧嗒吧嗒……”马蹄踩着的鹅卵石已被河水浸没。
陆续增加到一百的骑兵向左拐弯,然后开始加速。
行进之间,上好弦的角弓被抽了出来,骑手们纷纷拈弓搭箭,朝对岸射去。
射击的同时,也有迎面而来的弩矢。
不断有骑士栽倒在地,其他人侧卧于战马背上,将箭矢咬于嘴中,不断拈弓搭箭,激射而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板楯蛮那零散的弓弩手,而是已经被打得站不住脚的步军。
当箭矢从侧翼落下,不断有人惨叫倒地之后,原本就步步后退、处于混乱边缘的板楯蛮步兵就彻底坚持不住了。
“咚咚”的鼓声陡然一变,节奏愈发激昂了起来。
桓温不再指挥,带着最后的精锐杀了上来。
何奋左肩上插着一支箭矢,铠甲已经被撕开,箭头在肩胛骨上扎出了深可见骨的血槽。
但他似乎毫无所觉,脸庞涨红无比,木棓依然势大力沉,誓要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砸倒在地!砸瘪他的胸口!砸烂他的脑袋!
我砸!砸!砸!
“呼!”木棓抡了一个空,面前最后一个敌人真的倒下了,是被河对岸的箭矢射倒的。
板楯蛮本就被打得狼狈无比,再被侧翼箭矢覆盖,直接崩了。
敌军将领似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年纪不小,平日里自诩智将,不屑于疯狗般的以命相搏,但在今天,他的部队以两千人击一千五百人,被当场击溃了……
山林中的雾气几乎变成了血色。
激越的杀声震得头顶松针如雨。
大梁武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卷着溃兵冲向了敌军本阵。
敌将慌忙上马,不料马失前蹄,被甩落当场。
铁人冲了上来。
敌将刚刚起身抽刀,迎面而来的锋利长槊就顺着甲叶缝隙钻了出去。
血如泉涌。
是役,梁将桓温、何奋二人以少击多,大破板楯蛮前锋二千人,斩首近五百,俘八百余,一路追杀二十余里,及至二十八日夜,他们再度击溃一股敌军,俘斩千余。
二十九日清晨,他们在一处山谷中遇到了敌军大队,这才堪堪停住了追击的脚步。
而板楯蛮慑于其威势,万余兵马竟然不敢主动出击,双方僵持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军败了!
如今双方所处的地形一目了然。
遭遇地点是一个山谷,敌军在谷内,梁军在谷口。
山谷不大,只容纳了三四千人。
山谷后方的迷雾中,应该还有近万人——这是拷讯俘虏所得,未必准确。
桓温想到过火攻,但就起雾后这湿漉漉的环境,有点困难,况且风向也不利。现在反而应该担心敌军燃起柴草,用烟雾来熏他们。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火攻、水攻乃至烟雾熏,条件都非常苛刻,不然这就是经常使用的常规战术,而不是巧计、奇计了。
火攻不行,那就在谷口列栅戍守,挡住敌军前路,同时派人把所有旌旗都列上,又使人携带大小牛皮鼓至各处敲击,人为制造大队人马来援的假象。
这种拙劣的伎俩肯定会被人识破,但桓温也没想瞒多久,一天时间足矣。
腊月最后一天,飞龙山镇兵三千人抵达前线。
这次真的携带了大量旌旗、鼓角,人数也实打实地增加了。
当天黄昏时分,徐耀祖领巴东賨民抵达谷口,还带来了部分箭矢、伤药和粮食——后者是他在附近部落中讨取的,不多,但足以让大军多坚持半个月了。
因此,当开平六年(332)正旦的第一缕光辉从东天洒下时,聚集在谷口的梁军已经达到了六千余。
午后,铅灰色的阴云遮蔽了阳光,山林间陡然暗了起来。片刻之后,淅淅沥沥的冻雨下了起来,为整个战场增添了几分寒意。
敌军终于动了起来。
宕渠七姓之一的昝氏部众承担这一轮攻击的任务。
他们携带的粮食比梁人固然多一些,毕竟有牛车、马车,沿途也更容易筹措粮草,但到底也不是很足,不可能无限拖延下去。
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昝言得到尚书右仆射罗演下达的命令:击破谷口阻挡的梁军,向前开路。
战斗就这么展开了。
细密的雨水之中,昝言一刀挥下,仿佛斩断了天地间细密的雨丝一般,率先冲了出去。
亲随勇士们加快脚步,护卫到他身前。
十二支牦牛号角在山间炸响。
整整两千板楯兵喝完壮行酒,涨红着脸分作前中后三部分,发起了迅猛的进攻。
前军数百人高举大盾,排成密集的阵型,步伐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狰狞。
在他们身后,厚实的中军足有上千人,多手持长矛,以百人一个小阵的形态,紧紧靠在一起,紧随其后。
最后还有数百名弩手,携带各色单兵弩、药弩、吹箭筒之类,步伐不紧不慢。而突然之间,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这几百人突然散作十余股,如蚰蜒贴地疾行,散往两侧高处。
桓温站在一棵位于半山腰的大树下,俯瞰全场。
说实话,这两千敌军感觉还没之前遇到的板楯蛮先锋厉害。
步伐不够齐整,阵型不够严密,当然,这可能和雨天有关。
虽然做了战前动员,还从竹筒内倒了壮行酒喝下,但士气还是不够高昂,或许与他们接触了溃回去的败兵有关。
器械不够精良,铁铠较少,只能靠各种板楯遮蔽箭矢,好在其质地不错,防护力挺强的,但近身搏杀时甲胄不足是个致命缺陷,这和他们文明水平相对低下有关,仅有的器械甲胄多半还是成国朝廷配发的。
唯一可值得称道的,就是他们弩兵不错。
射击精准,威力强劲,战术多样,还会各种奇奇怪怪的配合,淬毒的药弩在北地极其罕见,但这里非常多,之前那场大战就有不少士兵没被射死,但被毒弄得非死即残。
另外,他们在山区地形上非常灵活,有时候会使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战术。
比如这场战斗开始前,就有数十贼兵偷偷潜越山林,再攀岩而下,幸好被樵采军士发现了,将其驱逐,不然也是个麻烦事。
简单来说,板楯蛮是优良的山地步兵,在山区健步如飞,攀岩纵跃,擅长刀盾拒敌、执弩射击、迂回包抄。
这样的部队,其实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如果招募到洛阳,好好练个几年,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观瞭之间,谷口的梁军弩机已经开始了发射。
它们被架设在栅栏后方的各个高地,依靠旗号、鼓角进行指挥,传令兵辅助。
当第一轮弩箭撕裂雨幕之时,敌军纷纷架起板楯,勉力遮护。
令人意外的是,部分弩矢竟然穿透了板楯,钉入后方蛮兵的胸口之中。一时间,倒地者不知凡几,从高处看起来非常壮观。
那不是藤牌!
桓温很快反应了过来,原来板楯蛮也有穷有富,器械装备相差很大。
高处弩台上弦的机括声如蝗群振翅,即便淅淅沥沥的雨水也遮盖不住。
襄阳运兵们披甲持械,站在各个弩台下方,槊刃在雨中凝着冷雾。
“呜!”角声响起。
弩机次第发射,在空中飞跃数十步后,隐没在了板楯兵人丛之中。
从高处望去,敌军刚刚补齐的前排人墙再次大面积坍塌。
倒地的板楯兵一时未死,呻吟不已,雨水顺着黝黑的面庞,混合着泪水滑落而下。
无数草鞋从他们身侧掠过,板楯兵跨越了数十步的距离,在第三轮弩机发射之前,冲到了栅栏前。
“杀。”吼声却不是从板楯兵的口中喊出,而是栅栏后的飞龙山镇兵。
一根根长枪从栅栏缝隙间刺出,如毒蛇般噬咬而来。
昝言怒吼一声,歪头让过枪尖,一把抓住正欲回抽的长枪,拿起大斧砍下。
亲随们持着板楯,死死护在昝言身周,为他抵挡缝隙中时不时钻出的长枪。
“嘭嘭嘭!”连续三下都没砍断枪杆,昝言也恼了,用尽全力往外拽。
镇兵拽不过他,直接一松手,昝言立刻摔倒在地。
弩矢从头顶飞过,穿透了一名正欲扶他而起的亲随的胸膛,去势未衰,又刺中后面一人的肩膀。
惨叫之声次第响起,鲜血汇成溪流,顺着斜坡流下,慢慢渗进了草丛与碎石之中。
桓温已经背起了双手。
栅栏内外的战斗非常激烈,尸体不断堆积,栅栏内少些,栅栏外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