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57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7 字数:3647
“嗖!”箭矢破空而去,将右侧的敌步弓手射倒在地。
马儿继续疾驰着,从车队旁边掠过。
拓跋思恭再度取出一支箭矢,脑海中回想着方才另一名敌步弓手站立的地方,双手置于背后,头都不回,“信仰一射”。
“嗖!”箭矢飞跃短短三十步的距离,正中敌人胸口。
这下敌我双方都看呆了。
迎面射中前方敌人,那是正常水平——其实在疾驰颠簸的马背上也没那么容易。
使用卧射技能射倒侧面的敌人,这本事就不一般了。
而在已经越过敌人之后,还能趴伏在马背上,不回头看,直接使用背射杀死第三人,可就非常罕见了。
左右开弓、侧射、卧射、背射……
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当然,拓跋思恭只是“全场最佳”,事实上其他百余人也不错。
冲锋起来后,除少数几个倒霉鬼被射翻在地外,大部分人冲到了近前,第一波先把敌方不多的步弓手射倒在地。
兜马回转之后第二波围射,将那些押运粮草的近战郡兵尽皆射倒。
第三波则来了一次齐射,马夫、车夫、民壮们四散而逃,哭爹喊娘,直接把粮车扔下了。
这就是草原骑兵的经典战术:先诱敌深入,拉长其粮道,然后派出轻骑抄截之,令中原军队断粮,最后总崩溃。
要应对这种战术,除了每隔数十里筑城或者水路运粮外,只有一个办法:多派正规军护卫,而这种正规军最好身被三仗,全员会近战,全员会射箭,也就是花队,纯队太过危险。
李成是不可能有这种水平的押运队伍了。能打的都在前线,后方是什么歪瓜裂枣?
于是很自然地,这支运粮队被击溃了。除跳河逃走的数十人外,几乎被全歼,还损失了百余辆牛车及七千斛粮食。
谯秀将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最后叹了一口气。
梁军已越过艰险的山区,进到巴西腹地,可谓虎入羊群。如果李成朝廷还想着挽回的话,或许要从成都调派兵马来援,但那些临时征集的兵丁,表现能比山下的那些郡兵、民壮们好吗?
但不管怎样,战争难以避免,巴西恐沦为战场,他这个隐居之所却不知能安稳多久……
而自正月二十六日右骁骑卫俘斩四百,获粮七千斛后,他们再接再厉,于二十八日截获一支粮队,杀敌千人,获粮万余斛。
二月初一,全军直扑垫江,烧毁了堆积在河岸附近的大批粮草军资,负责看守的民壮四散而逃,恐慌的情绪开始急速蔓延。
也是在这一日,成帝李雄在成都郊野大阅诸军。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出征与坐等
进入到二月份后,随着梁军突入蜀中腹地,战争的进程陡然加速。
这个时候,局势的变化往往以天来计算。
李雄好歹是跟父兄打过仗的,知道如今已到了极其危难的时刻,当国中精锐多集于汉中、江州两地的时候,腹地之空虚直令人咋舌。
说白了,腹地没兵。
蜀、犍为、江阳、新都、广汉、梓潼等核心富庶之地的兵马多去了汉中,甚至就连汶山、牂牁、汉嘉等郡的羌人蛮兵都北调了,留驻地方的不多。
至于朱提、越巂等地的兵马,因为宁州叛乱,一部分郡县叛成附晋,故而由镇南大将军李龙(李流之子)带着南下宁州平乱,被带走的甚至还包括一部分板楯蛮、獠人及六郡子弟,至今尚未回返,也来不及回来了。
李雄的动作其实很快,但依然花了差不多十天工夫,才将稍微能打的部队计万余人征集到了成都,连带着留守成都的数千人、临时征发的豪门僮仆、宫中侍卫、新附蛮獠万余人,合计约三万众,已经是他短时间内唯一能动用的兵力。
三万人看起来还是很壮观的,但不看全貌,只看细节时,却又满是苦涩。
六郡子弟只有数千人了,老的老、小的小,看着就凄然无比。
统领他们的是太保李始,李雄的长兄,而李雄今年五十九岁了……
“伯敬,六郡子弟还能战否?”李雄拉着兄长的手,问道。
“陛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能战不能战都要打。”李始说道:“六郡南下子弟多有富贵,便是一小卒,也分得良田传诸子孙。今国有危难,岂能不上阵?”
李雄默默看着李始身后阵列着的将士们。
四五十岁的“老人”一大堆,这都是当年的开国之军,本已在家荣养,今又被征发上阵了。
“朕——”李雄想说些什么,但胸中千言万语,到最后唯有一声叹息,只道:“朕愧对卿等了。”
老兵们默默无言。
良久之后,一缺了几根手指的老卒叹道:“陛下,我已开不得弓,只能执此长枪,为陛下杀贼了。二十余年前,我分得良田美宅,又娶妻生子,此生无憾了。今半截身子入土,这条贱命还给陛下又如何?”
李雄听了,心中难受无比。
“陛下。”又一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的老卒说道:“我也有子孙了。这条命没什么金贵的,便是今日战死,也是大赚。”
李雄走近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
旋又看向左边的一名士卒。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氐羌少年,脸色有些茫然。他生于蜀地,长于蜀地,但就因为是六郡南下军民后人,所谓“深受国恩”之辈,于是被征发了起来。
他有些无法理解,因为他生下来就有了宅院、田地,家里还养了七八头大牲畜,有一个大池塘养鱼,自小没吃过什么苦。
那些叔伯辈老兵说要拿命偿还恩情,他理智上能够理解,感情上无法共鸣。
他甚至不想出征,想到打仗就有些畏惧。
他从没上过阵,已经过世的父亲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事,偶尔几次说起,父亲的脸色也难看得吓人,仿佛那是天底下最令人恐惧的事情一样。
李雄在少年脸上扫了扫,心思通透的他大概就明白了。
第二代了,而且是生于安乐的第二代,没有参加过战争,甚至连战争气氛都没感受过的第二代。
征发他们上阵打仗,有点作孽的感觉。但乱世开启之时,谁又不是这样呢?
李雄沉默地正了正少年头上的铁盔。
盔是好盔,兵却不是好兵。
六郡子弟旁边是宫廷侍卫、豪门僮仆。
看到他们的样子,便是早有心理准备,李雄仍然有些失望。
统领他们的是建威将军李期、李雄的亲儿子。
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不过又带着几丝憧憬。
李雄的目光在宫廷侍卫们身上不停地打转。
这些人平日里自夸武勇,忠义无双,结果要上阵的时候,个个脸色煞白。
是啊,在宫中站岗是一回事,不但钱多事少离家近,说出去也有面子。
上阵拼命则是另一回事,不但没什么钱,还危险无比。
他们养尊处优太久了,酒色财气已经消磨了身上的血勇之气。
至于那些豪门僮仆,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他们中有的人是被当做家兵家将培养,但未必全上过战场。
有的就纯是跟随主家在成都左近耀武扬威的狗腿子了,欺负民人是一把好手,上阵与那些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武夫搏命——你有几条裤子换啊?
对这些人,李雄没什么好多说的,他只看了看儿子,勉强笑道:“世运,今我父子同上战场,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李期昂着头,道:“父亲,儿一定奋勇拼杀,大挫贼锋。”
他才十九岁,正是热血昂扬的年纪。
聚集在城外接受检阅的部队无边无际、兵戈闪耀、盔甲鲜明,这样的场面多让人振奋啊,这样的军威又是多么雄壮啊。
李雄闻言,一时无言,良久之后,看向儿子的目光中竟有些歉然。
此子在宫中长大,自小聪慧好学、慷慨乐施,到军中察访完回来禀报时,洋洋洒洒一大通,说得头头是道。
李雄很喜欢听,哪怕儿子压根没说到点子上,因为他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其实他还需要历练,需要沉淀,需要感悟,但没机会了,宗室子弟每个都要领兵上阵。
这个世道,皇子不领兵打仗,不出镇外藩,那是自取灭亡。
只不过,世运首次领兵上阵,面对的就是生死大战。
这就是命!正如这些士兵们一样,老的老,小的小……
李雄最后又看了看周边诸郡集结而来的精壮、刚刚下山不到两年的獠人,久久无语。
下令发放赏赐后,全军出征。
前锋都督乃前将军昝坚,板楯蛮昝氏之人,不过早已移居关中,乃南下六郡勋贵,宗室李玝副之。其部约三千人,主要是獠兵。
后军都督上官惇,以宫廷侍卫、豪门僮仆为主,约七千人,李期副之。
中军约二万人,以六郡子弟、成都留守军士及诸郡挑选的郡兵为主,李雄亲领,太保李始、将军任颜、隗伯、李奕等具体指挥。
三万人浩浩荡荡,向东直奔广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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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及六郡子弟慷慨激昂,誓师出征,但蜀中旧族们却又是另一番心态了。
太子李班留守监国,身边不过三千卫队罢了。
就这些卫队,组建也不过年余,战斗力十分可疑。
散朝之后,丞相范贲、著作郎常璩、太子少师何点、太常博士谯献之、司隶校尉景骞悄悄聚在一起。
入丞相府时,众人错开时间,免得太扎眼。当然,可能多此一举了,而今成都略微有些混乱,人心浮动不已,压根没多少人关心他们。
这几人全是蜀地大族。
范贲不说了,虽说祖籍涪陵板楯蛮,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俨然汉人士族。
景骞是梓潼人,同样士族出身。
常璩家乃江原大族。
何点是郫县人,祖上是前汉大司空,因反对王莽坐罪免官。
谯献之不用多说,巴西人,谯家是蜀地有名的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