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70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8 字数:3813
越嶲郡这个地方还是要派支偏师打一下的。
三月初六,在大军抵达僰道后,他立刻将黑矟军西调,攻越嶲李载。主力部队则继续北上,完全心无旁骛,毕竟到了这个地步,蜀中已经不存在能威胁他的部队了。
初七,留一部丁壮戍守镇江亭及县城,主力开始渡河——镇江亭位于城西,附近马湖江上有铁索,横截江面,以断蛮人出入,毕竟马湖江是自南中而出。
三月十二,大军进抵犍为,屯于城南大鹿山。一天行军五十里,速度非常之快。
半途之中,邵慎收到消息,汉中成军听闻成都已破,不愿投降。
结果突然有一日,镇北将军任调为刺客所杀,大军陷入混乱之中。杨难敌试图夺取军权,不果,向西南方向逃遁,一路之上兵众离散,不复往日威势。
镇西将军金正早已率部在飞仙岭击破成军,正在往沔阳县进发,闻讯加快行军速度,就地收编成军各部。
目前他正在汉中清剿不愿投降的残敌,稳定地方秩序,何时南下尚不可知。
三月十七日,以银枪中营、左金吾卫组成的先锋近两万人抵达成都外的“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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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征西将军。”
“参见大都督。”
“参见巨鹿郡王。”
城南笮桥之外,范贲、段良、桓温三人齐齐行礼。
笮桥位于少城之南,是此城南出的主干道,相传为李冰所建,历代修缮不辍。
至于少城则是位于成都以西的一座小城,类似于拱卫大城的小卫城、军堡之类。
昔年李雄攻成都,就先去少城,驻兵于此,罗尚则退入成都(亦称“太城”)固守。
邵慎见到众人后,先没有下马,而是仔细扫了下三人,尤其是桓温。
“元子。”片刻之后,邵慎下了马,道:“君此番立了不少功,在这个年纪可是极为罕见啊,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了。”
可不是么,桓温才二十一岁,已经是襄阳度支校尉,此番又立功,官位肯定是要升的,搞不好还要封爵。
纵然是天家女婿,这时候也不得不考虑,按照他的势头,再立些功劳,三十岁之前会不会做到持节都督?未必不可能啊。
天子四十五岁了,他若崩了,新君面对一个三十岁不到就手握重兵的都督,该怎么办?
这种成长轨迹,和天子早年简直一般无二,但天子那会可是身处乱世,升官快还情有可原,桓温这会已经算不得完全的乱世了。
新君面对这种情况,连把桓温高高挂起都不是什么上策,毕竟三十多岁的三公更为吓人,更容易让他凝聚人心、威望,积累关系。
至于继续用他,则还要棘手。
看样子只能杀了……
所以,从保护桓温的角度来讲,也不能让他继续立功了,好好沉淀一下,对大家都好。
桓温听到邵慎的话,脸色微变,立刻说道:“机缘巧合立了些功劳,让大都督见笑了。厮杀非我本分,这便转运财货回襄阳。”
邵慎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范贲,道:“范公请托之人不少啊,一路上到处是试探、说情的人。”
范贲不意邵慎说话如此直白,只能道:“老夫也是为安定蜀中着想。”
“钱帛筹措齐了吗?”邵慎问道。
范贲叹了口气,道:“已得数十万匹。”
“都是成都筹措的吧?”邵慎问道:“周边郡县跑一跑,尽快筹齐。儿郎们也不是光拿钱不做事,白马胡劫掠汶山(今阿坝地区),我已遣军征讨。”
范贲无奈。
汶山乱就乱了,能怎样。
晋泰始年间白马胡就四处劫掠,时任益州刺史皇甫晏欲发兵征讨,典学从事何旅就劝阻,认为汶山全是胡人,他们自相残杀,管他作甚!夏日出兵,疾疫甚多,不值得。
及至今日,汶山也大多是羌人,另有少许氐人,几乎没汉民,他们乐意自相残杀,就让他们杀呗。如今汶山连个太守都没有,等他们自己杀够了,再派人去接手不是更好?
不过邵慎这么说,范贲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有大梁天兵在,蜀地安宁矣。”
邵慎最后看向段良,问道:“都办妥了吗?”
“妥了。”段良抱拳道。
“三月了,明日就罢遣一部军士,五月还要收麦呢。”邵慎说道:“先走的人,都带上财货,数千里征伐,走的时候连钱帛都没到手,像什么话?今日就发下赏赐,连带着李成罪人,一并班师,从汉中走。”
“遵命。”段良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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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日。
太初殿正殿、寝殿、东西二厢及附属之院落、亭台之内,已经住满了人。
已经到早饭时分了,但今天却没人来送饭,相反涌进来了大批如狼似虎的军士。
“下来!下来。”有军官手抚刀柄,在楼下大喝道。
楼上楼下顿时传来一声声哭泣。
这些多为李成后妃及宗室、勋贵女眷,被临时安置于此处,听到梁兵呼喝时,惊慌不已。
有女人用颤抖的双手,往房梁上悬了一挂白绫,但站了许久,始终没有勇气上吊,最后只能跌坐在地上,捂脸哭泣。
有人则面无表情,将自己喜欢的美服、胭脂、熏香之类都带上了,梳洗打扮的时候用得上。
还有人想要投井自杀,但看着年幼的孩儿,只能与他们抱头痛哭。
军士们已经不耐烦了,在军官的带领下上楼催促。
一个个国色天香、婀娜多姿的女人神情凄婉,鱼贯而出,正所谓“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梁),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她们的结局很难一概而论。
有的会被邵勋赏给有功将士。正妻很难当了,除非运气好,像刘聪的小刘贵人,就被侯飞虎扶为正妻了,还为他生了几个孩子,而今地位尊崇。
有的会被邵勋收入后宫享用。但这只是理论上,邵贼很可能玩个一两次以后就腻了,再不临幸。
最惨的是,邵贼直接忘了这个人……
你运气真能好到汉文帝之母薄姬那份上吗?你有管夫人、赵子儿帮助吗?
匈奴皇后靳月华一度十分受宠,但后来邵贼腻了。不过她从妹靳月晖很受宠,时不时提起姐姐,于是姐妹俩经常一起服侍邵勋,这就是有小团体互相帮助的好处。
当然这些人还不算最惨。
最惨的是入掖庭干活的,直接沦为宫人,这也是历朝历代惯例了,即直接把战败者、仇人、罪人妻女没入宫中当宫女,干的还都是体力活,想报仇都没办法——当然,几乎也没人报仇。
邵贼掖庭内一堆浣洗、喂马、缝补衣物的罪眷。
只在极少数情况下,他会兴致勃发,去到掖庭,看看被他俘虏的罪人妻女,褪了她们衣裤,把玩享用一番,然后走人,几个月、半年都不再来——至今还没女人因此中标,邵贼也不知道原因,他懒得管。
不过年初的时候,在邵母刘氏的劝说下,邵勋放散了一批罪人妻女出宫,许其自择夫婿。
总之,掖庭不是什么好去处,但眼前这些人没有选择。
这个世道,女人也是物品,可以物化,用价值来衡量。
反正监督她们下楼的府兵军士们很乐意连赏钱都不要,甚至倒贴钱,买一个回家。
只可惜这不是钱的事,需要立功才能得赏。府兵大爷们为了这点鸟事,才会有动力勇猛杀敌。
日头渐高之时,这些女人连带着一群孩童,分乘数百辆马车、牛车,跟在第一批撤军的部伍身后,向北前往汉中。
与此同时,报捷文书也被送到了洛阳。
第二百零九章 海棠园
三月中旬的时候,各方消息陆续传来。
总体而言,天下其实不算特别太平。
邵勋心中将其称为历史线被修改后不甘心的反扑,当然,这只是他自娱自乐的说法,事实上造反之事可能有偶然因素、有诱因,但也存在必然的一面,即造反的土壤始终存在着。
干柴摆在那,就看什么时候有火星偶然溅上去。
卢水胡叛乱已经被镇压得差不多了。
陈有根指挥作战的能力其实比较一般,但归他指挥的都是能打的部队,将校经验非常丰富,主观能动性很强,甚至能部分弥补上级将领指挥不力的劣势。
姚弋仲更是亲自带兵,自西向东攻打卢水胡。
黄石匈奴的路松多死了,秦王邵瑾令其子侄辈领军攻打卢水胡,谁功劳最大就当黄石镇将。
代国高车骑兵、安定休屠匈奴金氏、杂胡梁氏亦一同出兵。
诸胡骑兵四万余,外加邵瑾的两三万兵马,如泰山压顶一般杀了过去。
彭天护其实打得不错,接连击败金氏、梁氏,但来的兵马太多了,各个击破战术都没卵用,最终被杀得大败,部众四散。
彭天护无法,写信乞降,在质子军中为将的子侄辈也连连哭求,邵勋最后同意了,将参与叛乱的卢水胡尽数发往江夏。
彭天护自戕,临死前令儿子把他头颅送往洛阳,此事才算结束。
曾经烜赫一时、活跃关西二十余年的安定卢水胡,就此销声匿迹。
这可是秦国时代西戎后裔,吸收匈奴、氐羌、羯人发展而来,历经秦、前汉、后汉、魏、晋数朝,一直生活在关中,在诸胡中算是资历较老的了,结果被屠戮了一部分,被出兵各方瓜分了一部分,再被迁走一部分,彻底完蛋了。
代国也不算太平。
自冬以来,已经有两起叛乱了。
其中一起就发生在平城附近,居然有部落越过阴山,行至平城以北二十里才被段文鸯部发现。
对,就是段文鸯报告的。他在乞伏袁池附近放牧,一开始还以为这些人是奉命而来,没管,后来发现不对,派人前去交涉,直接被杀了,这才知道这是叛乱。
于是平城的侍卫亲军紧急动员,义从军从马邑往平城赶,落雁军自高柳向西,幽州突骑督于城北列阵,大败来犯之敌。
事情虽然平息了,但影响非常恶劣。
邵勋完全可以想象,自今年开始,拓跋鲜卑“激情叛乱”的人会越来越多,甚至勾结外敌也在所不惜。
王夫人也怕了。特意写了一封信过来,没提别的,就说孩儿在她肚子里动。
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邵勋下令三部骑军继续留镇代国一段时日,以防不测。
慕容鲜卑继续大掠宇文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