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78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8      字数:3326
  “不止这些。罢了,你自己体会。”邵勋说道:“去汲郡后,有一事不要忘了。将郡兵扩充至两千,你亲自选人、编练。”
  “是。”邵勖回道。
  “人不能总在舒适的地方活着。”邵勋笑道:“多往军营走走,听听武人们在说什么,猜猜他们在想什么,问问他们需要什么。”
  “好好做,让——”说到这里,邵勋犹豫了一下,道:“让阿爷知道你有驾驭武人的本事。”
  邵勖又应了一声。
  邵勋仔细看着这个儿子。
  方才裴灵雁说卞盱眉眼间像他妹妹,念柳又何尝不像他母亲呢?
  这个孩子缺点是有的,但身上的闪光点更多,而且有一点让邵勋始终无法割舍,随着他的年龄越来越大,这个闪光点愈发让他难以割舍。
  方才最后一句话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最终还是说了。
  对念柳吩咐完后,邵勋看向五子,道:“春郎,你让为父有些惊喜。”
  春郎抬起头,看向父亲,似乎因为他的肯定而欣喜,然后又习惯性低下了头。
  “把头抬起来。”邵勋不满道。
  春郎抬起头,和父亲目光一对视,便有些飘忽。
  “你这样子,便如念柳所说,很容易被人轻视。”邵勋加重了语气,说道。
  听到“轻视”二字,春郎下意识抬起了头,眼神中还有些畏缩,不过已经敢和父亲对视了。
  “你巡查河南邸阁,报了十余人的名字上来,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邵勋问道。
  “会被治罪。”春郎答道。
  “他们都死了。”邵勋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儿子,说道:“你把人抓起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
  “儿知道。”春郎说道。
  “你为何抓人?”邵勋继续问道。
  “他们盗卖存粮,坏父亲的大事。还试图糊弄过去,轻……轻视我。”春郎答道。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竟然有些委屈。
  邵勋静静看着他,心中暗道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
  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道:“阿爷以前对你关心太少了。”
  春郎眼睛一红,没说话。
  邵勖、邵雍看了,也有些惊讶。便是亲兄弟,也不一定能了解对方的心事。
  绵娘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推到邵彦面前,道:“五兄我送你了,别哭了。”
  春郎挤出一点笑容,温和地看向妹妹,道:“我何时哭了?”
  邵勋轻笑一声,道:“春郎,过几天领个新差遣,清查左右骁骑卫、左右羽林卫府兵田地,看看能不能和诸卫对上账。”
  “好。”春郎直接应下了。
  ……
  傍晚时分,邵勋挽着裴灵雁的手出了吴公府。
  是时夕阳晚照,霞满西天。
  裴灵雁看着晚霞,叹道:“二妹去了江南后,经常生病。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已然不太好。”
  说完,看向邵勋,道:“我也老了。”
  邵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发丝,道:“若无你,纵有万里江山,何足贵也。”
  裴灵雁沉默了一会,道:“有些事,很为难吧?”
  邵勋看向她。
  裴灵雁笑了笑,迎着晚霞,道:“今晚我想去金墉城,你陪我许久的地方。”
  第五章 突发
  洛阳西明门外已经竖起了高高的城墙,正对此门的城墙上也开了一门,曰“上西门”。
  西明门、上西门之间的建筑大部分都在向外迁移,空出来了不少地方,此刻已经住满了人。
  刚吃罢早饭,天空就阴了下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作孽啊!一定是有人作孽了!”耳边传来了疯癫的叫喊,卞盱下意识掀开了窗帘,向外望去。
  “蜀人。”邵雍言简意赅地说了句。
  “原来如此。”卞盱叹道。
  他没有放下窗帘,也没有收回目光,只定定地看向外边。
  他没法准确描述自己的想法,但亡国之民的惨状还是让他下意识心里一突。
  大晋若是灭亡,可能也好不到哪去。
  他固然没事,但其他人呢?他们可未必有多么硬的关系啊。
  雨扑簌簌落下,大地如饥似渴般地享受着雨水的滋润。
  刚刚还在痛骂的蜀人纷纷钻进了已经人去楼空的房屋,寻找一切可以避雨的地方。
  马车很快穿过了略显凌乱的西城,出了上西门,抵达城外一处院落前。
  随从立刻上前。
  门楼内出来几个人,交涉一番后,将大门打开,马车再度前行,驶入了院内。
  “看门的都是少府园户。”邵雍、卞盱二人来到廊下后,随从们搬了两张坐榻过来,表兄弟二人干脆坐在廊下,一边欣赏着接天连地的雨幕,一边闲聊。
  “他们七月朔日之前不会走,你再想法子买点仆婢,把妻儿接过来,家就有了。”邵雍继续说道。
  “仆婢可靠么?”卞盱真的想在洛阳安家了,认真问道。
  邵雍沉默了下,道:“应该还算可靠。就是不通官话,得调教。”
  “不通官话?哪里人?”卞盱问道。
  “胡人,你敢不敢买?”邵雍转向这位表兄,说道:“有些胡人是战场上被俘虏的,身上有技艺。有些就是妇人、孩童,被人突袭捕获的。”
  “洛阳用的人多么?”卞盱问道。
  “多。不过没听说有几个伤人的。”邵雍说道。
  “祖士稚还在时,他们家就有羯人奴婢,听闻也是俘虏。”卞盱说道:“买就买,不过我得从江南带些人过来。”
  “可。”邵雍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旋又问道:“真不想出仕?”
  “不给我父添麻烦了。”卞盱叹了口气,说道。
  “那你以何为业?”邵雍笑问道:“陛下常说邵家不养闲人,推而广之,洛阳也不养闲人,总得有个营生。不然这宅子你都没钱修缮。”
  说这话时,邵雍指了指长满青苔的墙壁。
  “殿下可有门路?”卞盱问道。
  “你去济阴借钱吧。”邵雍笑道。
  卞盱亦笑:“借了钱也不能坐吃山空。”
  邵雍收起笑容,道:“实在不行,你去河东看看。”
  “河东?”卞盱若有所思。
  这是要他去河东拜访一下亲人,毕竟母亲也是裴家人,一去江南二十余年,自己没回来就罢了,既然回来了,确实该去河东看看。
  “在并州诸郡,裴家名头还是好使的。”邵雍说道:“见完亲族后,你看看能不能在并州找一些门路。照我说,贩马是最好的。”
  卞盱听得连连点头。
  马在江南真的太贵了,也太稀缺了,每次一出现,立刻被人抢光。
  河南好一些,没那么缺,但也不是什么便宜货。
  “中原的马都是哪来的?”他问道。
  “自己养,或者从并州、秦州、幽州贩运而来。”邵雍说道:“代马是最多的,其次便是并州山胡马。不过义从、落雁二军不用胡马,多为广成、左国二苑选送,洛阳西苑也有一些。禁军不用胡马做战马,顶多拿来骑乘,冲锋陷阵还是广成马好用。但民人用不到苑马,甚至府兵也用不到苑马,多为胡马。你若能贩运而来,还是可以赚大钱的。”
  卞盱有些疑惑邵雍为什么不做这个买卖,但他相信贩马绝对可以大赚,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问题是,自己有这个能力吗?吴公都没插手这个买卖,可见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要么天子钦点谁谁干这个,大家会给个面子。
  要么提早布局,家世也够,长期经营下来门路畅通。
  要么就是权势滔天,能摆平一路上的官员、酋帅、武人。
  卞盱对北地不太了解,但从代国贩马南下,途经岢岚、西河、平阳、河东、弘农五郡才到洛阳,吴公为什么不做?
  说难听点,从代国贩人南下可能都比贩马更容易些。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响起,卞、邵二人抬头望去,却见一披着蓑衣的随从入内,见到邵雍后,禀道:“陛下召主公入宫,午后太极殿西厢旁听议事。”
  “哦?什么事?”邵雍奇道。
  “并州、冀州雹起,西河、太原、乐平、上党、赵、广平、巨鹿七郡尤为严重,行人禽兽死者万数。”随从回道:“西河介休县报,介山冰雹大如鸡子,铺天盖地,平地三尺,洼下丈余。冀州别驾报,树木摧折,禾稼荡然。”
  邵雍一听就道:“此必夸大之语。”
  随从苦笑道:“仆亦觉得夸大了,平地三尺冰雹,实难想象。但雹灾大起,死了很多人畜应是真的。”
  邵雍又咀嚼了一番七个郡的名字,自西向东千余里……
  而且这七个郡只是最严重的,其他郡呢。兴许只是不严重,但也有冰雹。
  “方才见得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不一会就大雨如注,莫非亦是雹灾所致?”邵雍问道。
  “主公所言甚是。”随从说道:“河内两天前就下暴雨,至今未歇。此七郡周边,暴风、大雨不断,只是少有冰雹落下而已。雁门关外,狂风已劲吹旬日,单于府快马来报,阴山南北殒霜不断。”
  邵雍暗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