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326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8 字数:3404
陈严被殷乂所逼,最后只能说道:“老夫可调拨一部分郡兵过江,但船只不够,一次最多渡千人。”
“船呢?”殷乂问道。
陈严苦笑:“殷公莫要玩笑。多年前开始,建邺朝廷就不太准许流民过江。江北各处,唯有东关、历阳有水师,广陵偶尔有京口过来的水师舰船驻泊。便是这些水师,也只归山遐、刘琨二人调遣,你问问苏峻如果想渡江,京口、广陵水师听不听他的?怕不是如临大敌。我搜罗的船只,也只是江北民家渡船,仓促之间只得这么多。若殷公愿意等,兴许能调来更多船,不知——”
“船你先搜罗着。”殷乂立刻摆了摆手,道:“兵贵神速,今日——最迟明日就调拨一部分船只,载运兵士直奔五马渡。”
“那个地方不好渡江。若无备便罢了,今必然有备,去了不是送死么?”陈严苦劝道:“不如换个地方。”
殷乂左右看了看,然后拉着陈严到一边,轻声道:“你拣选一批老弱,下午自五马渡过江,声势弄得大一些。待入夜之后,再选精壮至江乘渡。仆固将军或许也会调发一部分精锐南渡。你照此做便是,如果夜间他们还是遇到贼军水师,那是他们命不好,不怪你。”
陈严嘴里发苦。
这是想要去五马渡的那帮人死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一旦惹得鲁王殿下震怒,我看你怎么收场。”殷乂恐吓道。
陈严确实被吓了一跳。
在殷乂满是冰冷的目光逼视下,他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仆尽量多找些船只。”
******
正月二十六,夜已深,一丝光亮也无。
西北风卷起细碎的雪头子,抽得人面颊生疼。
石庸紧了紧身上的“坚甲絮衣”,又将几乎冻僵的手使劲搓了搓。
风浪稍稍有些大,间或发出涛涛之声。
渡船在江中浮沉不定,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倾覆一般。
“将军仔细了!”舵工嘶哑着嗓子提醒道。
石庸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天空。除了随风飘落的雪屑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向对岸,远远地似乎有点黄豆般的光晕,在浪涛中忽明忽灭。
他不清楚那是船上的火光还是岸上的灯盏。
舱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很快被人喝止住。
石庸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随船南下的郡兵在哭泣。登船时似乎有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应该是他们了吧。
远处隐隐传来了呼喊声。
风太大,听不清,天太黑,也看不清。
“别出声。”船工们一边划桨,一边对坐在舱正中央的郡兵们说道。
郡兵们脸色发白,死死握紧了手里的器械。
在江面上,他们真的很无助。
如果遇到那种高大的敌舰,从窗口伸出密密麻麻的弓弩,能够轻易地将他们这船人尽数射杀——不,那已不是射杀,而是虐杀。
幸好黑夜遮蔽了他们的身影,一切都还有转圜之机。谁若真被敌人碰上了,那就真的是命不好。
石庸则比他们想得更深一些。
其实这便是偏安江南的政权为何一定要守江北的原因。
没了江北的城塞、驻军,让敌人自北岸随意涉渡,简直防不胜防。
如果据守江南渡口的军队能战便罢了,还可以将小股偷渡上岸的军队歼灭,或者让对方不敢偷渡,觉得没意义。
如果据守南岸的军队人心涣散,战力不济,那可就危险了。
这会历史还短,石庸没法找出历史上对应的例子,但不妨碍他有这种认知。
胡思乱想之间,江面上的呼喊声渐渐远去。
夜漆黑如墨,时间过得很慢,又好似很快,石庸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处何地。
他只知道涛涛浪花不断拍击在船舷上,把绵衣都打湿了。
“收帆!快收帆!”船头响起了低声呼喝。
船工们踉跄着走来走去,调整帆桅,降下帆面。
浪涛声更大了。
石庸有些疑惑,难道到了江中心了?
“将军,快到岸了。”舵工讨好地说道:“那是江水拍击崖岸的声音。”
石庸如释重负。
猛然之间,他发现自己不仅绵衣被江水浸湿了,就连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道灰扑扑的石阶……
是夜,五百堂邑郡兵、二百铁骑营、一百横冲营骑兵携部分粮草登岸,抵达了蒲洲津。
渡江过程中,另有三百步骑或被晋军水师拦截,或慌乱之中不慎翻船,葬身鱼腹。
而当天下午,四百郡兵自瓜步出发前往五马渡,大部在江滩被晋军俘斩。
战至今日,金城内骑兵已然不足二百,就连丘孝忠本人都已负伤不能战。
钱凤部每晚都有人偷偷出城投敌,顺带送去城中情报,他手头能掌握的人已经只剩五百。
石稹还剩三百人。
就这剩下的不到千人,负伤者还比比皆是。守到现在,已近油尽灯枯。
当天夜里,以丘孝忠为首的受伤将士、琅琊国上下一干人尽数随船北返。
这可能是短期内最后一个撤离窗口了,再不走就是死。
铁骑营督军娄国昌(匹娄氏)领城内黄甲、铁骑、横冲三营计四百四十骑。
石庸、钱凤、石稹领步卒一千二百人。
二十七日,得知金城来了援军后,晋军上下无不破口大骂。
以赵胤为首的将领联名上书,要求将京口以下江面的水师调来,加强封锁。
二十八日,几乎与赵胤的奏疏前后脚,刘超在义兴击败周氏,阵斩周札之子周澹,进围阳羡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建邺。
一喜一忧,局面似乎有些僵持。
第五十二章 各自应对
“五马渡俘贼军三百,多为老弱。臣亲自逼问俘虏,得知其为堂邑郡兵,为太守陈严裹挟叛乱。”自江边返回的襄阳王司马范侃侃而谈,平淡的语气中略带了点兴奋,似乎其率两千人于石墙后好整以暇射杀数百老弱残兵很威武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道:“昔年陈严居丧间饮酒作乐,为人纠劾,本应免官,然为石贵嫔所阻。其人叛乱之后,自言奉石贵嫔、琅琊王之命,讨伐丞相、尚书令等重臣。臣不知真假,陛下明鉴。”
司马裒眉头微皱。
“够了。”皇后山宜男斥道:“如此拙劣之辞,何须多言?按卿所言,梁贼实则为了增援金城,五马渡不过佯攻罢了。”
“正是。”司马范笃定地说道。
“金城就打不下来吗?”山宜男问道:“赵胤也算宿将了,为何迟迟不能克复?”
“皇后、陛下,臣愿赴金城,不破此城誓不还。”司马范慨然道。
山宜男看了他一眼,心中估计这不是换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可能要增兵,还得是能打的兵,不然就只能慢慢磨。
再者,司马范自夸知兵,但当年司马越也没用他不是?连司马越都看不上他,有几分本领可想而知。
山宜男不知兵,但她知人。
“此事容后再议。”山宜男说道。
司马范也知道让他去取代赵胤有点不太可能,遂不再提及此事。
“卿有两千之众,当守好五马渡,勿令贼人偷渡。”山宜男说道:“待扫清贼人之后,朝廷自有封赏。”
“臣遵命。”司马范应道。
见帝后二人没有更多的话想问了,便行礼告退。
司马范走后,侍御史许照入内,躬身行礼。
他刚跑了趟吴兴郡,快去快回,非常辛苦。
“许卿。”这次换司马裒开口了:“阳羡战事如何了?”
“陛下勿忧。”许照说道:“虞府君已召钱氏、沈氏耆老入郡城,问以宗内情形。钱氏似有异动,沈氏自沈充亡后,又迁走了五千庄客,声势大衰,想反也反不起来。”
司马裒松了口气,道:“有虞卿在,朕是放心的。”
说完,看了眼皇后。
山宜男沉吟片刻,问道:“钱氏若有异动,虞思奥可有方略?”
“虞府君已暗集郡兵,并联络心向朝廷之人,一有异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杀过去。”许照回道。
山宜男摇了摇头,道:“你再跑一趟吴兴,令虞府君即刻出兵,趁着钱氏尚未征集丁壮,奔袭钱氏老宅,一定要快,勿要让其反应过来。”
许照愕然。
“钱凤作乱,钱氏诛不得耶?诛完钱氏,可将其田地、庄客处分掉,安抚人心。”山宜男说道:“勿要迟疑,现在就走。记住,一定要快。”
“是。”许照暗叹。
“陶、许、纪、葛、戴等丹阳士族勤于王事,平灭周氏、钱氏之后,自可分一杯羹。”山宜男补充道。
“臣遵命。”许照心悦诚服。
许照退下之后,又陆续有人入内问对,至午方罢。
“皇后一番处置,局势似乎大有可为?”司马裒上前,牵着皇后的手,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山宜男朝他笑了笑,道:“有陛下撑腰,妾才能勉力施为。”
说完,似乎想起一事,道:“陛下午后可拟旨发往广陵,以苏峻为司空、加侍中、择一好地方为其食邑,县公即可。苏峻第五子在京,尚未婚配,可以宗室女妻之。如此之后,再令其统率兵马西进,攻取堂邑。”
“封赏这么多?”司马裒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