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384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9      字数:3684
  其实最开始的测温计就是这么来的,误差很大,很简陋,但不应该小看这些东西。
  气压计、温度计之类的小物件,都是科学研究非常重要的工具。
  没有工具,怎么定量研究?不定量研究,很难总结出成系统的理论。
  士人之外,普通人能参与科学研究吗?极难极难。
  或许有人注意到,邵贼在想办法在郡县搞经学博士、算学博士,这就是办教育。
  但其实很难走通,需要极其漫长的积累,经学可能还好些,算学就真的难了,学这个的人不多,人家也未必愿意来教,师资力量都欠缺。
  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有人觉得古代办教育很简单?
  最后谈一谈社会风气的问题。
  魏晋为什么抛弃了东汉儒学?很简单,东汉儒学家自己搞崩了。
  东汉儒家发展到最后,有神学化的倾向,极其僵硬,甚至多与星象、谶纬联系在一起,再加上政治、社会因素,于是文化人集体转向老庄著作衍生出来的玄学。
  玄学风靡数百年,一直是魏晋南北朝的主流思想,无论谈玄较多的南朝还是稍小的北朝,玄学都是主流,区别只在于儒学的占比多寡而已——北朝儒学比南朝稍稍兴盛一些,但也就那样。
  到了南北朝中期,佛学大流行,南北大地佛寺遍地——又是南朝崇佛多些,北朝少些。
  玄学与佛学结合,影响后面很久。
  但要注意,这个过程中儒学一直没有死亡,儒家经典还是被人读的,甚至谈玄论道的人自己本身也读过儒家经典。
  到了中晚唐,因为藩镇割据,社会动乱,儒家开始触底回升,以韩愈古文运动为标志——韩愈当时就痛惜社会上不重儒家学说,立志复兴儒学。
  这一次儒家起来后,再无衰落,从南宋开始及至明清,俨然不可动摇。
  但发展到后期,又有点和东汉儒学一样了,开始僵化。
  任何事物发展久了,可能都这个样子。
  在邵贼所处这个时代,儒学、玄学哪个好呢?从统治者来说,肯定儒学更好,问题是你能不能扭转这个风气?
  强制读儒家经典,太学试经只考这个,有没有用?有用,但感觉用处也不大,可能第二代就人亡政息。
  另外,儒家礼法固然有利于统治,但社会上就一种主流思想是不是也不太好?
  百花齐放可能才是最好的,但这又有可能造成动乱,不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这就是混乱的时代。物理层面混乱,思想层面也混乱。
  只能凑合着来。
  往好的方面想,凡事有利必有弊,学说多了,百花争鸣,对思想的禁锢也少了。
  搞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就没那么多阻力,因为士人们接受的阈值太高了,“荒诞”一点不要紧。
  最后一点,可能有读者发现了,主角对货币非常关注。
  其实在工业体系中,金融本来就很重要。
  19世纪欧洲工业大发展,当时有个现象,经济危机的间隔越来越短,我记不太清最开始是多少年了,后来慢慢发展到8年、6年甚至3年就来一次经济危机。
  为什么。原因很复杂,我尽量排除一些变量,用简单的语言描述:老百姓工作挣工资,那工资买商品,需求刺激生产,生产了再卖给老百姓。
  但资本家总是有利润的,这个模型运转到最后,就是资本家财富越来越多,老百姓财富越来越少。
  可以改革分配,但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那么解法呢?一个办法是外部输入货币,就像西班牙从美洲运金银回来;
  一个是政府印钱,但只有信用货币时代可以大量发钞;
  一个是发债,搞凯恩斯主义。
  从中可以看出,货币是居于核心地位的。
  中国古代有个大坑,贵金属不足,而且是严重不足,粮食、布匹充当货币看看就行了,只能维持小农经济,想要生产力水平再上一个台阶,必须有一个稳定、大量供应的货币。
  这就是通过工业反哺科技发展在这个年代的难处,货币天坑。
  所以,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要想推动魏晋时代科学发展,忽悠士人搞研究这种“小道”反倒是最有可能实现的。
  反正我不知道在清朝中期以前搞工业革命的人是怎么写的书,他们的工商业是如何运转的?
  明清还稍好一些,有一定的海外白银流入,宋以前呢?
  很多人总喜欢从中央的高度搞几个举措:行政命令办教育、行政命令办工业、行政命令研究科学,行政命令建立奖惩制度……
  恕我直言,在这会不可能,因为这套体系难以运转下去,搞到最后很可能是大亏损,是真正的人亡政息。
  其实这些举措都是我一本书的内容,但那会是500个穿越者,各种知识齐备,而且通过海外贸易赚取了大量白银,形成了良性运转。
  但这会真的太难了,有些人太小看商业对社会生产力水平提高的巨大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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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 门路
  进入五月之后,抵达汴梁的士人已然为数不少。
  进入万象院的城门口附近,军士挨个检查,确认身份且有人作保之后,才将他们放了进去。
  不过一些确认身份无误的人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看着摆放在门口的几具皮甲。
  这玩意大家都见过,毕竟谁家没有家兵家将啊?
  甚至他们自己也穿过,因为很多人身体瘦弱,撑不住铁铠,只能穿皮甲做做样子。
  “此甲看着也是寻常,有何特异之处?”刘惔出声问道。
  孙熙脸上一副不情愿之色,难得见到有个人发问,便道:“你看此甲有无油斑?异臭?”
  刘惔闻言仔细看了一下,甚至转到后面去看,还真没有油斑。
  这甲的材料应该没甚特异之处,可能是猪皮层叠压制而成,和大部分羊皮、猪皮、牛皮、鹿皮做的甲一样,但为何没油斑呢?
  “何也?”他问道。
  孙熙这下得意了起来,道:“全赖我耳,汝可愿听?”
  刘惔笑了,道:“且试言之。”
  孙熙清了清嗓子,道:“我做出了草碱,混于水中之后,能将油脂去得很干净。天子闻讯,赏我布百匹,为我刻书扬名。”
  刘惔怔了怔,又仔细端详起了皮甲。
  他知道做皮甲要先刮油,再去油,但很难弄得干净。他自己家里穿的皮甲就有油斑渗出(与胶原蛋白结合的油脂,非游离脂肪),听家将说油斑多了容易招虫,皮甲还易脆,味道就不谈了,肯定很重。
  什么草碱?能将油去得那么干净?
  不过他兴趣也不大了,直问道:“汝将此甲卖我,如何?”
  孙熙摆了摆手,道:“早就被人高价买走了,而今只是奉天子之命置于此处,让尔等观之?”
  “尔作价几何?”刘惔问道。
  “我开价六十匹绢一领,竟有人买!”孙熙惊道:“汴梁富家翁还是多。”
  刘惔有些吃惊,当然也就是只是吃惊而已,他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不过他不感兴趣,有那热衷赚钱的却感兴趣,直截了当问道:“草碱如何得来?”
  孙熙道:“万象院中有辑文,你自抄录即可。”
  “君花费心血所得之物,怎好轻拿。”
  “天子已赐绢百匹,说是买了我的专有之权,如何处置我管不着。”
  此人行了一礼,径自入内了。
  刘惔则直接进去了,有那工夫,不如出去悠游山水,或者与人下一盘棋。
  两人走后,一时间无人说话了,孙熙有些无奈地坐在门口。
  来往的每一个人都朝他看上那么一两眼,偶尔有人过来询问,听了后要么啧啧称奇,要么摇头失笑。
  孙熙只觉面红耳赤,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耍猴一样看着他。
  ******
  距万象院不远的龙鳞殿内,邵勋将太子、赵王、韩王、汉王及吴蜀巴荆四公都召集了过来。
  “荆道极,此番《毛诗》又通,已然试通三经,壮哉。”邵勋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人,笑道:“汝欲为何官?”
  “臣只愿为大梁尽一份心力,不敢言官。”荆博说道。
  邵勋呵呵一笑,道:“卿在中牟县博士任上一做就是两年,教授了不少孩童,于国有功。有功便该赏,如何不能说?”
  说完,邵勋顿了一顿。
  说实话,不太舍得把这帮人放到别的位置上,盖因如今全国县一级有经学博士的还不多,且大部分水平参差不齐。
  人员主要来自读过书的豪族、商人家庭,以及太学、国子学、武学系统的学生,水平就那样,不高,教的东西还有很多错误。
  但就这样的人才,已然难得。
  荆博是卫尉卿荆成之子,开平六年(332)三月试通《左传》、《礼记》,授从九品中牟县博士。
  今年是贞明(334)元年,三月又加试《毛诗》,已然通三经,按制可补正、从七品官职,一般是太子舍人——之所以“补”,就是要等缺,事实上太子舍人这种热门官职能得到缺可不容易。
  邵勋看了眼邵瑾,道:“吾儿府中可有缺。”
  邵瑾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阿爷,儿听闻汉末曹操曾置‘世子(曹丕)文学’,国朝尚无此职,或可设之。”
  他这么说,其实就是因为东宫没有官缺了,而父亲又希望荆博进入东宫为官,所以灵机一动,整出个太子文学出来——大梁朝目前还没这个官职,需要新设。
  邵勋赞许地看了一眼太子,然后又看向荆成身旁一人,他的女婿、驸马都尉苗协。
  苗协同样在两年前试通二经,出任太常寺文学掌故。
  也就是说,他目前身上有两个官,一个是加官驸马都尉,一个是文学掌故。
  和荆博的中牟县经学博士差不多,太常寺文学掌故也比较清闲。
  前者主要教学,后者为太常寺主要官员提供文学、仪礼方面的咨询,两人都有大把时间学习,而且皆在职满两年,今年终于试通三经。
  邵瑾又看向邵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