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49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4292
  五月中旬的时候,由左羽林卫一府千余军士护送的车队抵达汴梁。
  邵勋正在平丘龙骧府某防替寡妇割麦子,远远看到车队后,捶着老腰停了下来。
  老了,公狗腰不复存在。
  想当年,此腰助他征战于丛林水泽之中,甚至没有草木的沙丘都能如履平地,立下了汗马功劳。
  诸位王妃、皇后们虽然脸上一副害羞、愧疚的表情,到最后,白生生的双腿总是情不自禁地夹住他的腰,可见其威力。
  捶完老腰后,邵勋伸手将镰刀递出。邵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过镰刀继续刈麦。
  做饭没童千斤香,眼力劲也不行,这个义子有点笨啊。
  “陛下。”后宫第一大丛林石氏下了马车,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稍等。”邵勋走到芦苇林旁边,褪去衣裤,就着清冽的河水粗粗洗了洗,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服。
  再让人仔细检查了下头发,确保没有麦芒、草茎之后,才走到马车旁,从石氏手里接过女儿,眉开眼笑:“乖女第一次见到阿爷,眼睛真亮。”
  “方才在路上还哭呢,见到阿爷就不哭了。”石氏在一旁笑道。
  “辛苦了。”邵勋看了眼石氏,诚心实意道。
  石氏嗯了一声,心下有些高兴。
  怀上这个孩子的那晚,她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地上大滩水迹,至于后来的寻死觅活,她都不想多回忆。
  好在后来天子对她好多了,不再羞辱她,应是苦尽甘来了。
  应氏、王氏也下了马车,满脸幽怨。
  邵勋将女儿交到石氏手中,让她带到车上去,毕竟去年腊月才出生,得好生照料。
  他又使劲抓捏了下应氏浑圆的大臀,道:“你父遣人寻觅甘蔗,于庐陵自家田宅中种植,你可知道?”
  应氏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体,臀波荡漾,煞是诱人,只听她红着脸道:“却不知也。”
  “今年送了十坛蔗糖进京,似与交州甘蔗不一样,不过也很甜。”邵勋说道:“你父是有本事的,治中从事屈才了。早知道他这么会治产业,给个刺史都不过分。”
  应氏又转过了脸来,用略带希冀的目光看向邵勋。
  “过些时日,朕派员南下宣旨,给他加个湖汉水(赣江)巡河使的差遣,征发庐陵、南康、安成、临川等郡丁壮,清理河道险要之处,发展航运。”邵勋说道:“若能办好这件事,刺史并非不可能。”
  应氏嗯了一声,跟在邵勋身边,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邵勋微微一笑,这小姑娘好可爱,被擒获前结婚不过一年,身上褪去了青涩,却又没完全褪去,既有少女的可爱一面,又有少妇的风情,妙哉。
  当然,他重点观察应玄也不是因为此女,人家是真有东西。疏通湖汉水航道的建议也是他提的,盖因江州好地多握在朝廷手中,而非豪族,为将来计,利用好湖汉水是应有之意。
  邵勋很快就回到了村落中,在新任平丘龙骧府部曲督冯八尺的“豪宅”中休息。
  ******
  “冯卿,朕不白吃你家的饭。”正午时分,邵勋放下碗筷,说道。
  邵贞这次比较机灵,很快带着一群兵士搬来了财货,计有蔗糖一坛、胡椒五斤外加各色绢帛二十匹。
  冯八尺也不矫情,直接收下了。
  他给天子抓住了慕容皝的女眷,挠到了天子的痒处,得赏不是应该的么?呃,军士中怎么有一人老在看他?
  冯八尺疑惑地看过去,咦,那不是慕容恪么?他当亲兵了?
  冯八尺悚然一惊,又慢慢放下了心来,还好不是天子的贴身亲兵。侍卫亲军好几千人呢,应只是一普通小卒。
  邵勋看到冯八尺也想起了征辽之事,然后又记起了高句丽国君高钊。这厮前几天又派人来汴梁,听闻邵勋喜欢海中食物,于是送了一大堆,外加毛皮珍宝数百件,条件是请回他的母亲。
  其母周氏年岁不大,也就四十而已,而且长得一般。王后于氏好看不少,但也比不上汴梁后宫中的女子。邵勋对婆媳两个兴趣不大,几乎都忘了。现在想想,还是兴趣不大,不过“打卡”还是要打一下的,让两人都怀孕,就达到目的了。
  就是不知道高钊接不接受大肚子的母亲。
  至于王后于氏,他好像不要了,连拿珍宝换都舍不得,是送给我的意思吗?
  “听闻你前阵子去了一趟淮南?”邵勋问道。
  “去看看我儿,前后住了半月,见一切安好才回来的。”冯八尺回道。
  说话间,冯妻韩氏亲自端着茶水走了过来,让两人漱口。
  邵勋端起饮了一下,道:“冯卿不一样了啊,这是义兴茶?”
  “陛下果是茶道大家。”冯八尺笑道:“蜀中蒙顶茶吃不起,江东义兴茶却便宜许多。”
  “遥想当年,你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今妻妾儿女环绕,又掌一府军兵,是何感受?”邵勋问道。
  “陛下有功必赏,不问出身,乃信人。乱世之中,卖命能卖个好价钱的地方,却不多也。”冯八尺说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但邵勋却大笑不已,状极欢快。
  冯八尺这夯货也跟着笑,没心没肺。
  “故我一直教导诸子,勿忘陛下恩情。若有朝一日士人豪民想再把我们踩下去,就抄起刀子跟他们干!”冯八尺又说道。
  “卿有此觉悟,当真不简单。”邵勋感慨道。
  “晋阳论道之后,稍有点见识的将官,哪个不晓得。”冯八尺说道:“故陛下于淮南设军府,臣便将儿子送过去了。”
  冯八尺的次子去年就南下了,在阳渊龙骧府(位于寿春、合肥之间)任队副——如果不是年纪太小,队主都当得。
  今年夏收后,邵勋又准备在庐江郡内设芍陂、巢湖、皖口三龙骧府,兵源以河南府兵余丁为主,再加上一部分出征立功的胡汉丁壮。
  又以平定叛乱后所得土地、牛羊、俘虏,于略阳郡内置陇城龙骧府。
  还在上白镇旧址建上白龙骧府,从上白镇内拣选六百人,再抽调右飞龙卫余丁六百,置一府。
  今年就这五个了,钱不凑手,只能慢慢来。
  “淮南已有五府六千兵,可能镇压南徙的鲜卑、高句丽之众?”邵勋问道。
  这个问题冯八尺还真有发言权,只听他说道:“臣至阳渊,但见湖畔荒地之上,帐篷众多。不知官府没安排好还是怎地,南迁的胡人牛羊不多,种地也不怎么会,饿急了便去草泽、树林中射猎。我儿曾奉命抓捕百余鲜卑人,盖因其没在指定处所定居。抓回来后,那群人直叫屈,说他们根本不会种地,而淮南多年战乱,人烟稀少,狐兔出没于村落间,他们忍不住便去追猎了,不是有意要跑。”
  邵勋微微颔首。
  淮南这地方,一旦南北对峙,很容易被搞成无人区。说难听点,鲜卑人只要适应了淮南的气候,当地简直是绝美的“草场”。
  “我离开之时,张督从江南调了上万世兵自采石矶渡江北上,应该是要整治这帮无法无天之辈了。”冯八尺说道:“当地本有良善百姓,骤然来了这么多胡人,一个个修土墙自保,若不管治,民风定然彪悍狂野,久之恐有匪患。”
  “高句丽人如何?”邵勋问道。
  “臣北返之时,在寿春、西曲阳二县之间看到过高句丽人,据闻他们还算老实,好管治,会种地。”冯八尺说道。
  “和朕料想的差不多。”邵勋说道。
  历史上唐朝灭高句丽,唐高宗将其贵族、百姓内迁,主要安置在江淮、山南东道(湖北及河南南部),而之前李世民也往淮南安置了大量高句丽百姓。
  与之对比,唐人又将俘获的突厥人大量安置在申光蔡唐邓等州,即河南南阳、信阳、驻马店一带,即所谓的“淮西”地区,与六安、凤阳、盱眙、淮安这些“淮南”(又称“淮东”)地区相对。
  淮南的高句丽人几乎没造成什么威胁,慢慢融入汉人群体之中了,但淮西的突厥人却没那么好消化,以至于把当地风气都带歪了,胡汉杂居、互相通婚融合之后,民风彪悍,好勇斗狠,经常白天种地、晚上当贼,甚至集体坐船跑到江西抢劫,再大摇大摆跑回来,实在让人头疼。
  不过唐人真没怎么管淮西突厥,他们甚至在南阳放牧,“以弋猎为生”,过于放任了。
  邵勋还是准备管一管的。
  此时听到冯八尺讲述的当地情况,便不再犹豫,决定檄调南方最能打的荆州世兵东进,协助张硕管治这帮家伙。
  先后送过去高句丽、扶余、鲜卑之众七八万人,幽州那边甚至还有人没来得及南送,再不管管真要乱了——从西到东,弋阳、安丰、浔阳、庐江、淮南、临淮、广陵七郡皆有安置。
  仔细想想,氐人、羌人、卢水胡、五水蛮、白虎夷、鲜卑、匈奴、乌桓、扶余、高句丽再加上本土汉人,好家伙,民族大熔炉,将这块人烟稀少的地区几乎要填满了。
  他可不想以后江淮之间出现一个“蔡贼”群体,猛是够猛了,治安差啊,脸面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他决定待六月淮南府兵设立完毕后,将八个军府整编为右天武卫,以老将祖约为右天武卫将军,常驻合肥,厉行风化改革之事,非得把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
  第九章 指路
  六月时,祖约又一次回到了淮南,进抵合肥。
  他的治所设在合肥老城西边三十多里的新城,十五日,芍坡、阳渊二龙骧府集结了一千八百府兵,外加三千余部曲,合步骑五千余人,向六安方向前进。
  阳渊府的军士在前,芍坡府的在后,两府之间还是有明显差别的。
  前者已经组建一年,至少经历过一个冬天的合练,相互间熟悉很多了。
  后者组建不过旬日,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部曲更是没有定下心来,队列散乱,看着就不是什么正规兵马,和晋末的农民起义军差不多,战斗力着实堪忧。
  道路两侧是大片的荒草地。
  不,仔细看的话,似乎也不全是荒草,还有很多是麦苗,即春播的小麦。
  不过这麦田既无垄亩,亦无水渠,麦苗和杂草间杂,远远望去真分不太清了。
  前方的水边肃立着千余兵丁,应是扬州世兵无疑了。
  领头一官将正拿着马鞭劈头盖脸砸向一人,嘴里骂骂咧咧,状极愤怒。
  祖约策马上前。数百军士亦骑马跟上,手持弓刀枪槊,威风凛凛。
  肃立于旷野中的扬州世兵见了,颇有些羡慕。
  这些从河南南下当府兵的人,大多只有十六七、十七八的样子,却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有马,几乎所有人都披甲,虽然基本都是皮甲。
  真是有钱!
  不但有钱,还有人伺候。比如少数人有铁铠,这会正从骡车上取下,部曲帮着披挂。披挂整齐后,部曲又屁颠颠地为他取来一根粗长的步槊。
  府兵接过后,持槊入列,整理阵型。
  部曲倒没甲,只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挎刀立于骡车旁,以为后援。
  “王参军。”祖约安坐于马背之上,拱手致意。
  王纯看了他一眼,转身行了一礼,道:“祖将军。”
  “方才一路行来,见田间麦苗稀疏、杂草颇多,这地种得不像样啊。”祖约笑道。
  “鲜卑蠢笨,教不会的,还死犟,说他们以前种地就是这样种的。”参军王纯仿佛有一肚子火气,叹道:“下完种就不管了,四处弋猎,然后闯进别人的地,两相争吵,乃至一同弋猎,有的都跑到皖口附近了。”
  “酋帅不是都或抓或杀了么?谁带头的?”祖约问道。
  “他们自己推选的。”王纯说道:“再者,保长、里正、屯将总是要的,不然朝廷就没法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