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498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3632
邵裕听后却松了一口气,多大事啊。
“无妨,先静观其变。”他摆了摆手,道:“慕容仁可有动静?”
“还算老实,未曾听闻。”裴满说道。
“高句丽呢?”
“听闻在重建王都。”
邵裕忍不住笑了一声,高钊母妻尽失,都城还被抢掠一空,几乎烧成白地。至于国中户口,死伤、亡散、遭掠的有十余万,够他励精图治好些年了。
“四五月间可有陨霜?”邵裕又问道。
“五月有过小霜,无有大碍。”
“那就好。”邵裕点了点头,复问:“那些部落俘众呢?”
“宇文夫人管得好着呢。”裴满一脸惊叹:“处事公道,众皆信服。山上、滨海草场又多,完全够吃的,今岁添了不少牲畜。”
“孤一会写份条陈,你带回去吧,顺带把他新募的兵士、新买的货品一并带回。落雪前应能抵达平郭、旅顺,路上别耽搁就行。”邵裕说道。
裴满应了一声,然后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邵裕说道。
“臣来此间,乃受王府僚属所托,殿下都于何处?”裴满问道。
邵裕顿时明白了。其实不是问他将都城设在何处,而是拐着弯问当初天子答应的营建王都之事还做不做数了。
另外,天子似乎还答应了发一大批工匠去辽东,也没着落呢。
“先把这一季的粮食稳稳收下再说。”邵裕说道:“尤其是黑麦,今岁如何了?”
“三县各种二十亩,皆小心呵护着。此物不怕陨霜,却是奇了。”提到黑麦,裴满也有些兴奋,立刻说道。
“秋收后拣选一下种子,在三县各种二十亩越冬黑麦。”邵裕吩咐道:“明年开春后,再拣选新地,春种百二十亩。”
“是。”裴满应了一声,然后又苦着脸说道:“殿下秋天不回吗?”
“不一定。”邵裕叹了口气,道:“还得再看。”
裴满若有所悟,便不再多说了。
邵裕又看向索绥,起身行了一礼,道:“索公先前一直居于汴梁,却不知可愿去辽东?”
索绥沉默了一会,道:“臣承蒙大王垂青,得备顾问,常怀兢惕。然臣反复思之,辽东地处边塞,事务繁巨,尤重军旅、边政、抚夷诸务。臣所长者,不过经史章句,拘守旧文,于边务实务实少历练……”
话说到此处,意已尽,邵裕明白了,于是说道:“无妨。京中王府尚在,公可留于此间,为孤留意京中动向。”
索绥有些惭愧,道:“臣愚钝,惟望大王海涵。”
邵裕摆了摆手,道:“留于京中者非止公一人,将来还要采买诸般物事,或招募贤才,都有用得上索公之处。”
裴满不悦地看了索绥一眼,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被邵裕眼神制止了。
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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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邵裕入宫觐见,详细汇报了出巡过程。
邵勋坐在仙居殿的葡萄架下,一边批阅着奏疏,一边说道:“有所得就行。正像你说的,同一条路,不同的人走起来,可能是不同的结局。路——在你脚下。”
邵裕仔细咀嚼着这番话,然后点了点头,又问道:“祖父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邵勋看了眼儿子,意义不言自明。
“辽东那边可管得过来?”邵勋又追问了句。
“可。”邵裕回道。
“你的僚属,当清楚各自禀性与本领。”邵勋也不再多问了。
虎头二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如果还不能对底下人有粗浅的认识,那他就要重新考虑是不是给他换个地方了,比如竞争不那么激烈的益州南部或宁州某些地区。
如今看来还好。辽东的部队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威望素著,今年不回,由王府中尉暂先领着,问题也不大。
“建国后,你那些军士如何整编?”邵勋又问道。
“编为上中下三军。”邵裕说道:“以到华为上军将军,领王府骑军三千;以吕罕为中军将军,领重甲武士三千;以侯莫陈参为下军将军,领遴选的诸部壮士二千;以郭时为郎中令,领二千人,此乃中原新募之士。”
“此世兵耶?”邵勋问道。
“类府兵也。”邵裕答道:“儿将于王都左近分赐田宅、奴婢,可传诸子孙,此辈世为军户。”
“也还行。”邵勋评价道。
四郎没钱,只能先这么干了。你让他弄募兵肯定是弄不起来的,财政上负担不起。
但他这个府兵也只是削弱版府兵,至少暂时是这样。
一万人呢,田地或许是够的,可奴婢严重不足,兴许将来部众们会撺掇他出去抢奴隶、抢财货、抢牲畜吧。
邵勋将最后一份奏疏合上。
邵裕眼尖,看到那是一份有关代国君臣的委任意见,如仆固闾任单于府副督护、苏忠顺出任中书侍郎、达奚贺若接替左骁骑卫将军、王丰接任鸿胪卿(裴遐年迈致仕)、王昌留任云中太守兼领并州治中、窦于真出任少府少监、拓跋克辅出任单于府右长史、丘敦举出任供军少监、封震任单于府参军……
平城侍卫亲军被改编为云中镇,单于府从事中郎季真兼领镇将。
父亲总体是对拓跋鲜卑持收买态度,给了不少官职,虽然这些人入朝后未必就能得心应手,但终究是正儿八经的经制之官,意义非同小可,因为他让胡人看到了上升的可能。
邵裕琢磨到最后,以往有些模糊的东西豁然开朗。
“这些时日多陪陪儿妇,不用每日进宫。”邵勋将奏疏交给宫人,说道。
第十二章 闲居
仙居殿,多么美好的名字,不过一度被太上皇夫妇改造成了菜畦、果园。
后来还搭了葡萄架子,就因为邵勋偶尔说了一句魏文帝喜欢喝葡萄美酒,父母就留意上了,遣人栽种。
再到了后来,甚至还养了一些鸡鸭,京中之人听闻,没有讥嘲的,只说天子孝顺,甚至记入民间野史、秘史之中。
一大早,邵勋就被鸡鸣声吵醒了。
他单独睡在一处偏殿之中,怀里抱着女官阎氏。
不过也仅仅是过夜而已,事实上昨晚前半夜他在高钊之母周氏身上折腾,但暂时还不敢和她过夜,于是便抱着贴身女官一起入睡了。
周氏久旷之身,非常败火。当最后欣赏成果时,心中油然生出股满足感。
单看姿色,周氏没有任何可说道之处,年岁也大了,但结合她高句丽王太后的身份,那就不一样。
说实话,把高钊老婆的肚子弄大,都没把他母亲肚子弄大的成就感高。
轻轻起身之后,邵勋照例练武。
跟着一起操练的少年增长到了百人,被粗粗划分为三个年龄组。再操练、学习两年,最早一批英烈之后已经可以候补侍卫亲军的官缺了。
邵贼从没忘记给自己生造基本盘,对个人安全的重视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盥洗、用饭之后,太子夫妇已悄然而至,看望皇祖父,然后又来对邵勋行礼。
“阿爷,祖父他……”太子眼圈有些红。
“生老病死,这就是人生啊,你我将来都会有这一天。”邵勋说道:“都这么久了,你也早该有准备。鸿胪、太常、光禄三寺数月前便已在准备各色物事了。”
太子微微颔首。
父亲就这样,从不讳言死这个字。可能因为他是真的从乱世杀出来,见过太多或权势熏天、或英勇无畏、或慷慨豪迈之人死去,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会流血,明白自己生病了会虚弱,故较为洒脱。
“散骑常侍段末波薨了,你今日代朕去看望下他的家人,并赐下一些冥器。”邵勋又道:“当年率众南下归附,户口被朕夺了,总不能死后没有哀荣,你就跑一趟吧。”
“是。”太子应道。
“段辽父子还在河会城?”邵勋又问道。
“是,父子俱在河会镇,一为步弓手,一为刀牌手。”
“赦免他们吧,发还京中宅邸。若已赐人了,便让少府给一座新宅。”邵勋吩咐道:“此事亦由你来办。”
“是。”太子应下的同时,暗暗思考这件事有没有其他用意。
暂时还看不出来,兴许和段氏五月间生下一子有关——四月,父亲令后宫增设一夫人,即一贵嫔、一贵人、二夫人,新增的夫人被册封给了王氏,这位前代国太夫人在当月亦产下一子。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太子夫妇告退后,邵勋又进屋看望了下父亲。
他首先打开了窗户,散散里面的味道。
父亲已经下不了床了,虽说有宫人照顾,每日清洁,但总归没那么干净。
通风之后,他又坐到父亲窗边。
迷糊中的邵秀隐隐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猛然看见邵勋时,便道:“吴国大势已去,众兵溃逃,你要来坏我好事?”
邵勋哑然失笑。我的老爹哎,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连儿子都不认得了,却还记得年轻时的峥嵘岁月。
于是他说道:“阿爷,得了财货便走吧,若让督伯看到,免不了一番责打。”
邵秀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道:“军中有禁斩之令,我等却也有苦楚。天子(司马炎)得东吴宫妃,我等取些财货又如何?”
说完,又仔细看了下邵勋,呢喃道:“我娶妻了?”
说罢,手微微一颤,道:“这个小娘不能要……”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又昏昏入睡。
邵勋见父亲睡着了,便起身离了仙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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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翠微堂内,裴灵雁、刘小禾、王景风、王惠风四人正在闲谈,听到邵勋来时,神色各异。
邵勋也有些诧异,王景风怎么喜欢跑这来了?
“哦?这是虎豹皮?从哪得来的?”邵勋看着屋内案几上摆放着的毛皮,问道。
“念柳从阴山捎回来的。”裴灵雁轻抚着充满质感的虎皮,笑道:“你是天子,不适合用虎皮做衣,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