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511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4048
驿站内住了不少人,有来自中原的将吏,有前来做买卖的商徒,也有髡发的部落酋帅,听到声音后,纷纷出门,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果子。
驿将让人搬来了案几、盘子,将所有果子置于其中,同时笑道:“如果有瓜就好了,附一个喜子网于瓜上,以为符应。”
中原将吏、商徒不用说也知道这些,但鲜卑、乌桓之辈就不一定清楚了,此刻下意识坐了下来,愣愣听着。
小吏要给桓思发,他笑着推拒了,道:“这就要去岫岩了。”
“拿两个路上吃着也好。”小吏硬塞了几枚果子过来。
桓思道了声谢,又分给随从。
“此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妇人要穿七孔针……”临出门时,背后还传来说话声,桓思暗道这样才对嘛,才更像中原。
离开驿站里许之后,他在大道上等来了一队骑士,为首的是一位名叫刘九的幢主,范阳人。
此人面色生冷,不是很健谈,但桓思仍然想尽办法套话。
“将军家红崖,此非汉旧县,莫非新设?”他问道。
许是被他问得烦了,刘九粗声粗气地回道:“便是新设,位于岫岩东南海边(今庄河)。”
“岫岩、红崖二县便是军属所居之处?”
“还有西安平县南境。”
“原来如此。”桓思默默记下了。
他已经打听过,燕王帐下有八千步骑(其实是一万),那便是八千家,分在三个县里面并不难,有足够的土地。
而这三个县里面倒有两个是新设的,西安平屡经战乱,也没什么百姓了,加起来能有几百家算你厉害。如此看来,平均一县三四千户,便是算上官员、奴婢之类,大概也多不到哪去,一县能有四千家就不错了。
如此看来,辽东国的富庶之地还是在南边,比如旅顺、北丰、平郭。
“却不知北丰县如何了?”桓思又问道。
刘九有些不耐,不过还是回了他一句:“虽有三万户口,却不如旅顺。”
“都是鲜卑人吗?”
“鲜卑人二万,田、郭、牵三族合计万人。”
“平郭呢?”
刘九瞟了他一眼,似要呵斥。
桓思笑了笑,从随从那里取来一个皮囊递给刘九,道:“此为汴梁春。将军赶路辛苦了,路上可少少饮一些解乏。”
刘九脸色好了许多,于是又道:“平郭却要好上不少。当初安置时我率兵弹压了,计有颜、萧、佟三家万余人,鲜卑、高句丽二万、悉罗部数千,虽比不上慕容仁时期,却是辽东国田宅、户口最盛之地。”
“辽东国有多少人?”桓思追问道。
“我亦不甚清楚。”刘九摇了摇头,道:“汶县可能稍多一些,有万余鲜卑俘众,多已编户齐民,地方豪族大概有三千来人。襄平、新昌、安市、居就四县原本几乎空了,加起来也不足五千户,其中襄平最多,可能有两千户。”
桓思默默算了一下,辽东国十一县加起来大概也就十五六万人的样子,盖因不少户大概率只有一口人。
先前听钟离克说,慕容廆在位时,辽东郡是其食邑,故大力经营,鼎盛时有十五万人左右。他死之后,慕容皝、慕容仁攻伐数年,拉锯得十分惨烈,许多人被迁走了,或被屠戮了,剩下的多被慕容仁带去了玄菟。
这么看来,大梁朝的辽东国也就堪堪恢复到了慕容廆活着时辽东的户口。
有点惨淡啊!
不过桓思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他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悲观,燕王裕看样子有几分本事,而且颇受今上所重,各色物品、粮食不要钱般往辽东涌。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发展起来。
最大的威胁可能就是高句丽了,但他们刚遭重创,桓思不相信他们一代人之内还有实力南下。有这二十年,辽东十一县不知道已成什么样了。
这般想着,他便定下了心来。
辽东还是可以来的嘛,但不能去北边。燕王的辽东国,很明显是南重北轻的格局,看看能不能在旅顺安个家,再次也得是北丰或平郭。
七月十三日,他们沿着海岸线一路北行,顺利抵达了岫岩——辽东国的王都。
第二十六章 给你个好价钱
准确地来说,王都由两座毗邻的城池构成。
一座位于西边的山上,是为“卫城”,一座位于山下的平地,是为“都城”。
卫城稍小,以军事防御为主,都城较大,以居住为主,且附近还规划了不少农田。
都城北、东两侧临河,西面是山,只有南方有相对广阔的平地。
刘九说了,王都附近划出了不到七百顷田,多为平地,另有少许坡地,其中三百顷分给国中官员军将,其余约四百顷分给侍卫。
桓思这时才知道燕王竟然还有两千侍卫,那他帐下兵马应有万人,而不是八千。
侍卫一家给田三十亩,需要六百顷地。于是又在稍远些的零碎河谷平地中圈了二百余顷分发下去,凑足了六百顷地。
除此之外,两千侍卫定期领粮食、布帛或毛皮赏赐,可能比不上大梁禁军,但比世兵强。
这两千家平日里就住在王都附近,一旦有事,短时间内就能召集起来,以他们为骨干,驱使大量农兵,以为防御。
说白了,这是标准的防御态势,既防高句丽,亦防朝廷。
天子在这个地方为燕王筑王都,可谓用心良苦,生怕他被兄弟所害——虽说朝廷远征辽东的可能性很低,但不能不防。
桓思想明白这个,唏嘘不已。
天家的事情可真是残酷。或许天子不太相信后继之君真的会讨伐辽东,因为得不偿失,还会便宜了高句丽,但他凡事都往最坏的方面考虑,心思是真的深沉——或者说阴暗。
岫岩城附近已经有很多人在劳作。
地基已经完工,剩下的就是挑土筛沙,夯筑城墙及各类城防设施。
河面上飘来了一根根大木,应是在上游采伐的,岸边有人收拢,然后就堆在一个个草棚上阴干——这个过程要持续数年之久。
听闻洛阳已经出现了烘干木材的土窑,用时极短,却不知效用几何。
烧制砖瓦的土窑也建起来了,不多,只有两座,看样子还没正式开窑,可能是人手不足吧,毕竟制作砖坯挺费工的。
山道之上,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被拉了上来。或者通过木筏、小船一点点逆流而上,拉至临时修建的河浦附近。
都七月中旬了,人丁依旧在往这边汇集。听口音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很明显是要大干特干了,弄不好要到第一场雪落下时才会停工。
“如果光靠燕王自己,别说王都了,旅顺能在几年内整饬得像模像样就不错了。”桓思感慨了一声。
刘九刚在山中寻到燕王,得令后返回,听到桓思的话,有些不高兴:“燕王乃今上爱子,得些好处不是应该的?辽东一万骁锐,不还是看着高句丽?”
“是,是。”桓思连忙顺着他的口吻说话:“高句丽乃我朝大患,有燕王镇守辽东,其便是西侵,也不敢全力出击。”
“这就对了嘛。”刘九点了点头:“朝廷是将我等当边镇军士在用,以后都不一定给钱了,现在优待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他顿了顿,道:“大王在山中巡视伐木场,这会正往红崖而去,下山吧,去红崖等大王。”
桓思无奈,又走冤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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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凛冽,空气中充满了咸腥的味道。
一艘大型海船在不远处下了碇,数艘小船围绕四周,将船上吊下来的东西收入船舱之内,然后奋力划向岸边,在红崖河(庄河)口附近靠岸。
桓思定睛一看,原来是新捕捞的海鱼,顿时有了兴趣。
“少府给的船,一共两艘,都是温麻船屯的新式海船,水师都没多少呢。”刘九用略带点骄傲的语气说道。
“竟然这般。”桓思有些惊叹。
他在广陵见过不少海船,但这艘船的型制确实不一样,只不过居然拿来捕鱼?他只能往好的方面想,这是在操练新船工。
“为何不在此修个海浦?”桓思又问道。
“听说红崖河入海口泥沙较多,水浅。外边还无遮无挡,风浪较大。”刘九回道。
桓思向外海看了看,确实,除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岛屿外,就见不到其他遮挡物了。如果沿着红崖河深入内陆停泊倒是可以躲避风浪,但河口附近需要清淤,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所以,就目前来说,只能将船临时停在近海,然后通过小木船来回往返,搬运物资上岸,十分麻烦。
“将来有余力了,定会清淤。”不远处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刘九早就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大王。”
桓思也慌忙行礼,道:“殿下。”
“刚从山上下来,桓君莫怪。”邵裕笑道。
随从军士拿来了一张毡毯,铺在海滩上,几人席地而坐,攀谈了起来。
“君所来为何,孤已知晓,无非辽东健马罢了。”邵裕说道:“旅顺、北丰、平郭山中有牧场,野放的健马三四万匹总是有的。你若想要,明日径去山中挑选便是。一千、两千乃至三五千匹皆可,只要你有本事运回去。”
桓思一听有些心动,随即又有些黯然,道:“仆带来的货物甚少,发卖之后,只够一行人数月衣食所需。”
“我信你,信广陵桓氏。”邵裕看着桓思的眼睛,说道:“马可以先运走,钱明年五六月间送来即可。你家是第一个来的,我给个好价钱,一马给绢五十匹。别拿三四百钱的杂绢糊弄我,得一千钱的好绢。唔,我要绢也无用,你可折算为铁器、布匹、笔墨纸砚、瓷器等货物送来。”
桓思算了算去,觉得有些麻烦,道:“殿下之意,一匹马给价五龙币?”
邵裕闻言一拍大腿,笑道:“我怎忘了还有龙币这回事!有此物计价,确实方便许多。对,一匹马要五龙币,你们看着折算货品。”
“钟离将军那边,可否帮忙招呼一声?我闻他还没走。”桓思又道。
邵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钟离克的船队,大概能运回五百余匹马,你家转手一卖,一倍利还是有的,不该给点好处吗?也不用给钟离将军本人,免得被黄沙狱抓住把柄,你家捐献一些粮帛给沙门镇就可以了,他们并不富裕。”
“应该的,应该的。”桓思连连说道。
“那就这样了。”邵裕说道:“今晚吃鱼。”
而就在此时,中尉司马吕罕走了过来,在邵裕身侧附耳说了一通。
邵裕站起身,微微皱眉道:“怕是难以如愿。他们派人去过洛阳了?”
“去过了。”吕罕压低声音道:“上个月——”
邵裕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往外走了十几步,示意他继续说。
“上个月,周氏在宫中产下一女,这事……”吕罕说道。
“这事弄得……”邵裕听了也很无语。
父亲啊父亲,你就非得让周氏给你生孩子么?
那女人又不是什么绝色,更是四十岁了,非得把人家肚子弄大。
这该死的征服欲!